翌日,早朝。
赵措心中琢磨着沈清昨日话中的意思,耳边响起一声尖亮的“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正要迈步,忽见一道身影躬身走出。
“皇上,臣有本要奏。”
是四皇子。
赵措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那句“或许明日就好说了”。
“何本要奏?”
“回皇上,臣要奏昌郡郡守陆云平以公谋私、为己谋利;贪墨岁银、鱼肉百姓。”
轰一声,朝堂上炸开了锅。
诸位都是当官的,借用职务之便行一些无上大小的利益是常有的事情。
可后半句贪墨岁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圣上极其厌恶贪腐,敢染指朝廷岁银,轻则流放,重则斩首,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何况是一郡之首,贪污的数目定然是不小。
再加之国库本就不充盈,遇上前头南地灾情一事,更是不得已引商入仕。
这个节骨眼上,更是罪上加罪。
龙椅上的人冷声道:“何处得知?”
“回皇上,臣早前收到举报称郡守监守自盗、贪墨岁银。兹事体大,臣不敢伸张更不敢冤枉了好官,便私下进行调查。”
“贪墨多少?”
“回皇上,前前后后以瞒报、火耗等方式,所贪共计五十三万余。”
又是朝野惊诧。
五十三万两是什么概念?
好一点的郡一年到头的统共税银也就这么多,差一点的只有一半的数量。
这是真敢贪啊。
与群臣一同震惊的还有楚朝和赵措,只不过他们的震惊更多了一层。
弃子的作用原来是在这里。
陆云平的晋升之路少不了左相党的暗中帮扶,如今商队一事必定会牵扯到陆云平,他无法全身而退。
皇上重视非常,命六部协理,时间一长必定瞒不住贪腐一事。
不若拿出来做一个顺水人情给四皇子。
四皇子虽与华彻交好,但面对左相党羽翼下的贪腐官员毫不徇私、秉公执法,为人公正不阿。暗中调查、心思缜密,做事有章有法。
且明面上看,这事情是将四皇子和左相放在对立面上了。
但实则却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合作。
——原来四皇子要营造的是这么个局面。
“好一个陆云平,五十三万余,倒不怕给他的肚皮撑烂了。”
皇上眼神中露出寒光,“怪不得国库空虚,原来这银两全都让下面的蠹虫给吞了。怕不是想着山高皇帝远,以为朕心盲眼瞎了?”
群臣惶惶跪地。
老天爷,自打南地事起,没几日上朝不胆战心惊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皇上冷冷扫过众人的官帽,最后落在四皇子身上,说不清藏着什么情绪。
“何时收到举报的?”
四皇子头点地:“回皇上,是南地出事前后。”
哗——
怪道那时四皇子反对引商入仕,原是知道这国库不该是如今这个样儿,是知道底下官员对着岁银连吃带拿、兜里沉呢。
赵措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四皇子这一招实在是高明,当初反对是收获了一批祖制为先的朝臣拥戴,如今这前尘道明,当初激进改革的那一批人也能理解四皇子的良苦用心。
高!实在是高!
事到如今,陆云平算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赵措起身上前,“皇上,臣也有本要奏,也事关陆云平。”
陆云平这把火烧的倒是旺啊。
众人心中都在想这陆云平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们倒要来听听到底什么事还能比得上贪墨岁银。
“臣调查南地商队一事,发现该商队乃是昌郡内崛起的一家商队,与陆云平妻弟康奇所经营的商队在昌郡平分秋色。然经臣多方验证,发现两家商队东家实系一人,皆为康奇。”
“南地抓获一罪犯黄麻子,死前供述称自己出卖亲妹换来在商队的差事,受令在灾民中间下北戎之毒谎称瘟疫。除此以外,商队还曾四处购买余粮。”
“种种行迹,其心可诛。”
群臣现在连哗然都不敢哗然了,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朝堂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无一人敢出声,也无一人敢抬头。
贪墨岁银加上极有可能的通敌叛国,就是把他九族杀一百遍都是轻的。
皇上的脸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就连一旁侍奉多年的徐公公此刻也不敢多有动作。
“好,好啊!”
“吃着朝廷的俸禄,就养出来这么个东西。”
群臣的头埋得更低了,生怕皇上是在指桑骂槐,自己头抬得高了引起注意。
赵措这番话其实也是心中打了几番腹稿的。
一则四皇子将调起的太高,他紧随其后不好说得不轻不重,否则人不自觉就会对比起来孰轻孰重,后面行事起来难免会被分走注意力。
二则特地点出购粮之事,暗示其狼子野心。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是谁都懂的道理。
下毒一事只会让人疑心北戎将手已经伸到了南阳,但四处搜罗粮食就是在提醒着大家不久的将来,两边很可能就要兵戎相见。
对方吃的还是你自家的粮!
招兵买马的钱说不定都是你家里抠的!
到那时候,你让朝廷的士兵怎么想?还没开战,气势先输了一截。
四皇子:“皇上息怒。陆云平罪不容诛,但此事非同小可,还需进一步细查。”
点到为止,倒是并没有将主审的权利揽到自己手里。
皇上眼珠转了转,“赵措,商队一事从头至尾都是你在督办,你是最了解情况的,还由你继续主办。务必查清商队、陆云平和北戎之间的联系。另御史台楚朝从旁协助。”
“老四,你既然已经掌握了贪墨的证据,务必将上下参与其中的一干官员一网打尽,朕要你一个不留。另刑部孟延川从旁协助。”
“六部协理,不容有失!”
群臣跪地遵旨,心中各打着各的算盘。
华彻用余光暗暗打量着楚朝,想起当初父亲对他说的话。
当时游湖诗会结束后,他归京。
书房里谈起对南地的安排,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云平,任他挣扎了这最后一下,也没给自己挣出个生路来。”
“早做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