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中的女人，雌性中的雌性 第19章 田螺姑娘

折腾了整整一夜，终于可以睡觉了。

兰妮伸手拉开炕柜，整个人猛地愣住，半天都没吭一声，紧接着，“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兰舒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妹妹的嘴，“小点声，别让他们听见。”

兰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柜子里那双崭新的双星牌旅行鞋，双手捧起，激动得几乎晕过去，声音都在颤抖：“姐！这鞋哪儿来的呀？”

“田螺姑娘送的。”

兰妮一下子乐开了花，对着姐姐的脸蛋“吧唧”就是一口，甜甜地说道：“谢谢田螺姑娘！”

她爱不释手地捧着鞋子，左瞅瞅右看看，还迫不及待地穿在脚上，像只欢快的小猴子似的在屋里蹦来蹦去。

兰舒坐在炕上不紧不慢地铺着被子，“别折腾了，都快十二点了赶紧睡。”

兰妮自动忽略兰舒的催促，眼睛黏在新鞋上就是离不开，“姐，你哪来的钱呀？”

“别问那么多，睡你的觉。”兰舒伸手一拉灯绳，啪的一声，屋子瞬间被黑暗笼罩。

这一夜，兰妮睡得格外香甜，做了一个美美的梦。

梦里，她穿着那双朝思暮想的双星牌旅行鞋，风驰电掣般地冲过百米赛道，一举拿下第一名。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

可对兰舒而言，这一个月的每一天都过得煎熬无比，每一秒都有蚂蚁在自己的心头爬来爬去。

究其缘由，无非是魏大宇给自己那笔巨款，实在是太烫手了。

魏大宇那天给了她三千块的赔偿金，学校开运动会时，她花了88块钱给兰妮买了双运动鞋。

这个月厂里又发了工资，任林秀珍怎么作，她一毛钱都没上交给家里。

现在手头一共有3024元，兰舒真的坐不住。

魏大宇信守诺言，魏晓峰没把给钱的事透露给兰馨，家里人都还蒙在鼓里，谁都不知道她手里有这么多钱。

兰舒有了钱也没乱挥霍，除了报夜校花了一些钱，其他方面她还是一切照旧。

她心里一直盘算着，要把钱用在刀刃上，最好能钱生钱，只是苦于一直没碰上合适的契机。

一天上班午休，兰舒打完饭，像往常一样先去食堂占座。

不一会儿，就见杨菊神色慌张地朝她奔来，站停后还在喘粗气，脸色憋得通红。

“出……出事了！”

兰舒赶忙起身把她拉到身旁，“出啥事了？”

杨菊眼眶泛红，带着哭腔喊道：“咱们汽水厂要关停啦！”

“什么？”兰舒心里咯噔一下，可不知为什么，除了震惊以外，她再也没有其他的情绪。

这事对于杨菊来说，和天塌了没啥区别，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刚上完厕所出来洗手，正巧听到主任和副厂长从男厕所出来，嘴里念叨着市场份额被挤占啥的，我也听不太懂，反正他们正在商量停薪留职的事儿呢！这啥意思啊！不就是要咱们都下岗吗？”

又是停薪留职，兰舒不由得皱起眉头，还不如直接买断工龄了呢！

杨菊急得满头大汗，说话声音都变了调：“这可咋办呀？眼下估计全厂就咱俩知道这消息，等公布出来，厂里还不得直接炸了！”

兰舒倒是一脸淡定，她拿起筷子轻轻搅动着饭盒里的辣炒大头菜，“还能咋办，凉拌呗。”

杨菊伸手拧了一下她的胳膊，嗔怪道：“都啥时候了，你咋还不着急呢？”

兰舒微微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平静地说道：“着急有啥用？这种事儿，咱小老百姓就算想破脑袋也改变不了任何走向，厂长都没辙，咱们干着急也是白搭。”

当杨菊还心存一丝侥幸，盼着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第二天，汽水厂就正式公布了停薪留职的政策。

果不其然，正如她们预料的那样，政策一公布厂里顿时炸开了锅。

好多人都是汽水厂的双职工，厂子这一关停，意味着家里立马断了收入来源，往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之前兰馨所在的机械厂关停时，兰舒没什么切身体会。

这回轮到自己了，看着平日里礼貌和善的工友们，此刻全然顾不上形象，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放声嚎啕大哭，兰舒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杨菊哭得稀里哗啦，鼻涕都流进了嘴里。

兰舒赶忙递上手绢，轻声安慰着：“别哭了，木已成舟，还是想想以后咋办吧。”

杨菊抽抽搭搭地泣不成声，“幸好我已经订婚了，不然没了这份工作，这婚能不能订成都难说。”

兰舒微微一愣，惊讶地半张着嘴：“下岗和订婚能有啥关系？你家那位平时对你不挺好的吗？”

杨菊接过手绢擤了擤鼻涕，冷哼一声：“他对我好是一回事，可我婆家看重不看重我的工作那又是另一回事。本来是好好的双职工家庭，现在倒好，我突然下岗了，真不知道再去他家时，我那个婆婆会给我啥脸色看。”

兰舒无奈地叹了口气，当下社会风气就这样，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少了一份收入，往后的日子肯定艰难。

兰舒心情沉重又复杂地走出厂子，厂长都通知了，这周上完班，下周就不用来了。

她恍恍惚惚地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一公里。

一转头看见路边的电话亭，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推了自己一把，兰舒抬脚走了过去。

她下意识地掏出一直贴身珍藏的那张小纸条，鬼使神差地给广州的金美华打去了电话。

第一遍电话没打通，兰舒有些纠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又拨了一次。

她想着，要是这一遍再打不通，那就算了。

没想到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男声，背景音里还有嘈杂的叫卖声：“雷猴，雷系边位咩？”

兰舒一下子怔住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听不懂粤语，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哈喽，有冇人响度听紧吖？”

兰舒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试探性地问道：“你好，请问是金美华的哥哥吗？”

一听这话，对方立刻换了口音：“哦哦，是美华朋友啊，你是？”

兰舒顿时惊喜万分，连忙对着话筒说道：“美斌哥好，我是兰舒。”

“啊，是兰舒啊！好几年没见咯，我这就叫美华来听电话，你别挂啊！”

等待的每一秒，兰舒都紧张得无法呼吸，她自己都不太清楚打这通电话是为了什么。

过了半分钟，电话那头传来金美华无比惊喜的声音：“天啊，兰舒！真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

听到熟悉的声音，兰舒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

自从自己出了事，两人就断了联系，当初也没来得及送她去广州。

兰舒揉了揉发胀的眼眶，两人寒暄了几句后，金美华突然问道：“兰舒，你身体好点了吗？”

“啊？”兰舒心里一紧，没想到自己跳河的事都传到广州去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兰舒尴尬地笑了两声，“完全好了，不用担心。”

电话那头的金美华气呼呼地替她打抱不平：“之前我就看不上你那个二姐，也就你性子软，她才敢那么欺负你。还有那个魏晓峰，不就仗着自己是厂长的儿子嘛，除了这个身份，他还有啥？长得跟个大蛤蟆似的，你们俩当时处对象我就觉得不配，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呢。你见过他哥吗？他哥可帅了，工作也好，在一百货当经理，我看他哥和你更配。”

听到金美华提起魏大宇，兰舒心里涌起一股尴尬的感觉。

她赶忙打着哈哈：“别胡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行，你自己放下了就行。你出了这档子事，在县里不得让人在背后议论死啊！要我说，你来广州找我算了，这边可好了，好吃的好玩的多得很，比新塘县强太多了。你来的话，我就让我哥也给你找个工作，咱俩一起在这边上班攒钱，以后一起当富婆。”

金美华的话让她很感动，刚咽下的苦涩一瞬间又涌了上来。

她吸了吸鼻子，“谢谢你美华，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你一下子跑那么远，我想你了都没法见到你。”

金美华在电话那头也哽咽着，“我都叫你来了啊，在县里待着干嘛啊，你要说来，我马上让我哥给你找工作。”

“我妹妹马上要中考了，晚些日子再说吧。对了，汽水厂关停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紧接着，金美华的声音更激动了：“你都下岗了，就更该出来闯闯了啊！你实在不想来，那你就下海吧！我看这边档口好多像咱们这么大的小姑娘，成天背着大包跑来跑去，卖啥的都有。你也可以自己做点小生意啊，赚的钱肯定比厂里多。”

兰舒脑子里像是突然接通了电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如果我想自己做点小生意的话，需要准备多少钱？”

“看你卖啥咯，要是卖点小东西，像项链、耳环、发卡啥的，随便摆摆摊，两三千块就够了。”

兰舒心里仿佛有一口大钟被“咣咣”地敲响，“行，我回去考虑考虑，到时候再联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