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兰舒拿到了三千块钱。
张娟站在对面,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将兰舒生吞活剥了。
“我这辈子最恨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烂好人!”
“晶晶那边死活不说把她肚子搞大的男的是谁,这个野种我们家不可能留着!你以为你是为了那个野种好?我告诉你结果是什么!那个野种会被我们送走,毕竟是个男孩,一大堆人等着要!本来就是个孽种,见不得光的玩意,老天爷开眼让他早早地出来早早地走,你倒可好,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你以为你在帮他?你就是在害他!”
“你拿这事威胁我们要在单位闹,行,我认栽。但你给我记着,就你这样的,到了社会上也是挨打的货!今天我不收拾你,往后有的是人收拾你!”
对于张娟的连环炮,兰舒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怼不回去。
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了个洞,裹挟着雨丝的潮热夏风呼呼地灌进去,烧得她肺管子疼。
她真的把那个孩子害了吗?
就算把钱要回来了,她的胸口还是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心里清楚得很,张娟能还她钱纯粹是为了自己和顾长海的面子。
为了脸上的那层皮,为了自己的工作和名誉。
至于顾晶晶和那个早产的孩子,在他们眼里,他们根本一丁点都不在乎。
孩子抢救回来了,之后呢?他会被张娟丢到哪里去呢?
好心办坏事,结果是坏的,心好不好谁也看不到,那就是坏心。
此时的兰舒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杨采玲,那个短发利落的女人,从一开始,是不是就料到了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她迫切地想要和杨采玲聊一聊,直觉告诉她,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女人,一定能给她一个答案。
下午她又跑去电话亭给杨采玲打电话,听筒里依旧是一片忙音。
五千块钱,就这么不在乎?
现在自己兜里揣着八千块钱,杨采玲的五千和张娟还回来的三千,八千块,厚厚的一沓,揣在兜里都坠得慌。
兰舒没觉得飘,只觉得慌,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最后一场考试马上就要结束了,兰舒不打算回家送钱了,她把厚厚的一沓钞票小心翼翼地塞进衬衫侧兜,双手紧紧捂住,因为用力腰还微微弯着。
等兰妮从校门冲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姐姐像个小老头一样,弓着身子双手死死捂住肚子。
兰妮的心猛地一揪,加急了步子飞奔过去,“姐,你咋了?肚子疼啊?”
“没。”兰舒直起了腰,手依旧紧紧按在藏钱的衣兜处,“昨天一直没敢问你,现在都考完了你也解放了,考咋样啊?”
兰妮抬手挠了挠脖子,“就那样吧,不好不坏,和平时差不多。”
听她这样说兰舒就放心了,她亲昵地挽住妹妹的胳膊,“差不多就好,说明你发挥稳定,真棒!走,姐带你去吃西餐。”
兰妮有些不情愿地抽回自己的胳膊,“要不......别去了吧......”
“干啥不去!”兰舒脑袋凑到妹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道:“钱要回来了。”
“这么快!”兰妮瞬间来了精神,眼睛里都唰唰放着光,“姐,你也太牛了吧!”
兰舒得意地勾起唇角,一脸骄傲,“也不看看你姐是谁。”
新塘县只有一家西餐厅,白孔雀西餐厅,去年才刚刚开业。
白孔雀西餐厅一亮相便声名鹊起,成了新塘县有钱人们扎堆聚会、甜蜜约会的不二之选。
兰舒没来过这种高消费的地方,以往路过这儿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以前的她心里头有个死理,买不起的东西,看都别看,看了也是白看,徒增烦恼。
可如今她的想法彻底变了,现在买不起,不代表以后买不起。
打心眼里的那种“奢望”,本质就是瞧不起自己。
过去二十年,林秀珍总把“穷”和“没钱”挂在嘴边,给家里所有人都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
以至于后来兰舒进了厂,有了自己的收入,花钱时还是畏畏缩缩,从不敢像杨菊和金美华那样花钱。
哪怕是该花的钱,她也攥紧了口袋不敢花。
扎根在心里的穷病,把她变得胆小怯懦。
哪怕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呐喊,告诉她不该如此,她不是这样的人,可她一次次都把心底那些本能的**狠狠压制下去,矛盾又纠结。
死里逃生一次,兰舒才如梦初醒,仔细想想,家里真有那么穷吗?
家里确实没什么钱,但绝对没穷到让她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程度。
兰馨能穿上当季最时髦的连衣裙,兰涛脚蹬双星牌运动鞋,原来林秀珍天天念叨的穷,都只“穷”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如今,兰舒在花钱这件事上就只有一个想法,去他娘个腿的吧!
她兰舒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钱,她不要再皱巴巴地过日子,她兰舒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去享受世间一切美好。
她一定会大富大贵,钱飘到脚下都懒得弯腰捡!
姐妹俩兴奋又忐忑地推开白孔雀西餐厅那扇厚重的胡桃木大门,一阵暖烘烘的气息裹挟着馥郁的咖啡香与烤面包的香甜扑面而来。
这种味道是她们从来没闻过的,兰妮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再往里面走,入目便是一盏造型繁复的水晶吊灯,数十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坠子在暖黄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将整个餐厅照得亮堂堂又不失温馨。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精美的油画,描绘着不知名的风景和人物,兰妮在历史书写到欧洲史的那节看过类似的插图。
如今课本上的黑白插图变成了彩色的,兰妮不由得激动万分。
餐厅中央,摆放着一张张铺着洁白亚麻桌布的餐桌,每桌之上都点缀着一只小巧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兰妮在陶醉之余又开始担忧,她不自在地轻轻拽了拽兰舒的衣袖,“姐,这地方一看就老贵了,咱现在走还来得及......”
“有点出息吧。”兰舒反握住她的手,抬脚便朝着一张空桌走去,“今天你就放开了吃,吃好的,吃贵的,姐有钱。”
大不了少买两件衣服,今天这西餐说什么也得吃进肚子里。
反正现在自己手头可用的钱有足足三千块,她还就不信了,这西餐厅再贵,吃一顿饭还能上千?
正想着,一个身着熨烫的笔挺白衬衫系着黑色领结的服务生,迈着轻快又利落的步子迎了上来。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微微欠身双手递上菜单。
“这是我们的菜单,二位慢慢看,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兰妮红着脸,局促地抠着手心,连头都不敢抬。
等服务生转身离开,她才凑到兰舒耳边,小声嘀咕道:“姐,这儿的服务员态度也太好了!”
兰舒嘴角微微一扁,眼神在菜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这么老贵,态度再不好点哪个冤大头会买单啊。”
菲力牛排78元,黑椒牛排59元,法式焗蜗牛32元,罗宋汤10元,拿铁15元......
兰妮歪着头,眼睛随着兰舒的指尖一行行看下去,吓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她惊恐地“妈呀”了一声,这一嗓子喊得有些响亮,周围的顾客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兰舒怼了她一下,“别咋咋呼呼的,赶紧点菜。”
“不吃了!太贵了!”
“必须吃!”妹妹在抠门这一块,和以前的自己简直如出一辙,“又不是天天吃,偶尔吃一回死不了。”
“咱俩这一顿能吃进去咱家一个月生活费!”
兰妮还在那儿磨磨叽叽的,兰舒实在没了耐心,果断抬手叫来服务生。
既然妹妹下不了决心,那就由她来做主。
兰舒一边在心里默默算计着,一边按照200块钱的预算点菜,每报出一个菜品,兰妮就掐一把自己的大腿。
点完菜,兰妮的两条大腿根红成了一大片。
兰舒笑得肩膀都在抖,“你能不能行了?”
兰妮委屈地瘪着嘴,“我今天必须把盘子都舔干净,要是吃不完我半夜睡觉都得惊醒。”
“你猜我最想吃哪道菜?”
兰妮眼珠子一转,“是不是那个蜗牛?”
“呀!”兰舒惊喜地睁大眼睛,“你咋知道呢?”
“因为我也想尝尝蜗牛啥味,姐,你说那些洋鬼子咋那么馋呢,蜗牛那么可爱,也得塞嘴里尝尝啥味。”
“哦,你不馋,那我告诉服务生不要那道菜了。”
“诶!别啊......”
姐妹俩心情大好,沉浸在这难得的惬意时光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笑着。
门口那扇古朴的胡桃木大门被缓缓推开,带起一丝微风,撩动着餐厅的窗帘。
兰妮下意识地抬眼,随意地朝着门口瞥去。
当她看清来人的瞬间,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兰舒正在专心地研究着面前的刀叉该怎么用,冷不丁被旁边的妹妹重重地踢了一脚。
“干啥啊!”
“姐,你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