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出了电厂的家属院,兰妮仍是一脸茫然,完全没弄明白刚才三姐和顾长海那前言不搭后语的一问一答究竟是什么意思。
兰舒低头看向正睁着好奇眼睛盯着自己的坨坨,心中一阵憋闷,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刚才顾长海家邻居在偷听,他不方便把话说得太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了,让我抱走。”
“啊?”兰妮眉头紧紧皱起,看着正吃着小手的坨坨,十分不理解,“他们女儿都已经去世了,坨坨可是他们的血脉,为啥不要啊?”
兰舒摇了摇头,将坨坨抱得更紧,快步走出了电厂家属院的大门。
算起来,加上今天,兰舒与张娟夫妻俩也不过才接触过三次。
但兰舒敢肯定,他们一定是非常严格的完美主义者,他们是追求完美的父母,一定会要求顾晶晶方方面面都尽善尽美。
如果顾晶晶做的不合他们的意愿,哪怕是一个微小的举动,孩子都会被受到责备或者惩罚。
孩子在这样的早年关系中成长,长大后遇到问题总是会对自己进行归责。
所以就像兰妮所说,虽然顾晶晶学习很拔尖,但在学校依旧是独来独往,总是低着头走路。
兰舒与顾晶晶接触时也察觉到,她对自己的相貌和身材很在意,她不是一个有自信的孩子,缺乏主见,做事情胆小自卑。
所以生下坨坨,和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应该是顾晶晶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决定了。
不论对错,抛开是非,顾晶晶终究是挣脱了父母的掌控,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追求完美的父母,很难接纳自己和孩子的缺点,他们眼中理想的孩子,不是那个需要慢慢长大,会不断犯错的正常孩子。
而是生下来就是圣人,不能有错,不可以有成长的过程,要一步到位符合他们的完美标准。
顾晶晶犯下了让他们无法饶恕的大错,而坨坨更是成为了他们眼中无法接受的、象征屈辱的存在。
他们连顾晶晶都难以接纳,更何况顾晶晶的孩子呢?
当然,这些都是兰舒自己的分析,但她认为自己推断得也肯定**不离十了。
坨坨虽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有些不见光,但他又有什么错呢?
他又不是自己主动选择来到这世上的。
把成人犯下的过错都算在一个孩子头上,还称他为杂种,这样的人,心肠简直黑透了,烂到了骨子里。
坨坨又被兰舒抱回了家,兰妮倒是高兴得不行,兰舒其实心里也挺欢喜,可欢喜之余,又不免觉得麻烦。
孩子怎么办?
她肯定不可能自己留下抚养,内心纠结了两天后,她还是拨通了陈文娟的电话。
陈文娟交际范围广,认识的人多,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在电话里就炸了锅。
兰舒话还没讲完,她便心急火燎地跨上自行车,一路风驰电掣,直奔税务局的家属院。
直到亲眼瞧见孩子,陈文娟才确信兰舒不是在开玩笑。
她站在客厅,先是把素未谋面的张娟和顾长海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随后又风风火火地从包里掏出一本黑色皮质封面的通讯录。
这通讯录上记录了人名和工作单位、家庭住址,少数的还记录着bb机号码。
兰妮抱着坨坨好奇地凑过去,“大姐,你带通讯录过来干啥?”
“让你三姐自己挑呗!”陈文娟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翻了几页,手指落在本子上的一个名字上。
“这是你二姑奶家的儿子,他家生了三个都是闺女,就盼着有个男孩传宗接代。把孩子送过去,肯定不会受屈。不过他家在农村,条件也就一般般,你看这家行不?”
兰舒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老兰家还都是靠兰建国有一门手艺,在厂子里加班加点地干活才能在新塘县扎根。
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能让一家人过得舒服些。
新塘县的生活条件虽说已经不错了,但和市里比起来,教育资源那可差了一大截,更别提农村的教育资源有多差了。
坨坨以后是要念书的,要是在农村长大,得付出多少艰辛吃多少苦头,才能和市里的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兰舒补充道:“不要条件不好的,找个条件差不多的人家。”
“别急,还有这一家呢。”
陈文娟又麻利地翻了七八页,接着介绍道,“这家有四个闺女,虽然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但家庭和谐。郭老头两口子的孩子是多了点,可人家有钱啊!在别人连冰箱都没有的时候,人家家电四件套早就配齐了。他俩就是年纪大了,没生育能力了,就一心想抱养个男孩,把这小不点送过去绝对吃香喝辣。”
家里有钱,还是在市区里,听起来条件确实不错。
兰舒满意地点点头,“那郭老头多大岁数了?”
陈文娟咬着嘴唇上的死皮想了想,“好像七十八,还是七十九来着,记不太清了。”
兰舒:......
兰妮怀里抱着坨坨扭头就走回卧室,临走时还不忘吐槽一句:“大姐,你这哪是给坨坨找爹啊,你这是找太爷呢!”
陈文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反驳道:“你别管是爹还是太爷,你三姐说要家庭条件好的。这年头想找个有钱人家,就得在某些方面妥协,你以为有钱人家那么容易找啊!”
兰舒不满地蹙紧眉头,“我没说非要有钱人家,正常人家能供得起坨坨读大学的就行。”
“大学?”陈文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兰舒,像看个稀奇玩意儿似的,“那孩子牙花子还空荡荡的呢,你就想到他以后上大学的事儿了?”
兰舒认真回答道:“知识改变命运,你想让学明上大学不?”
“废话,当然想!”
“那不就得了,推己及人吧。”
陈文娟不屑地“嘁”了一声,嘴角一撇,“我是学明亲妈,你是那小不点亲妈啊?我发现你这人现在就是嘴上厉害,心眼子还和以前一样,别人心眼子有一斤半,你满打满算就八两。说到底,那个顾晶晶就是把你当成冤大头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不管不顾撒手就走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啦?”
“哎呀,行了行了。”兰舒无奈地摆了摆手。
她可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只是但凡心是肉长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大的小人儿没着落。
“大姐,你就帮我找找吧。要是你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这孩子可不就得一直我养着了?”
激将法对陈文娟还是管用的,其实通讯录上好多人都不常走动,也就是偶尔谁家里有个红白喜事的时候,才会碰个面。
好些人都已经好几年没来往了,也不知道人家家里有没有什么变故,现在讨论再多都是纸上谈兵,真相中哪家了她还得按着通讯录上面的地址和工作单位特意找过去问。
又挑选了半个多小时,陈文娟说一个兰舒否掉一个,陈文娟累得有气无力,直接瘫倒在椅子上,彻底没了耐心,
“兰舒,这孩子你自己养吧,真的,你自己养。”
“大姐啊,你是我亲姐。”兰舒赶忙拉住陈文娟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送孩子可不是小事,要是送到不好的人家,让孩子吃苦受罪,那咱俩全有罪,都得扣功德,你以后还想不想上天堂了?”
陈文娟被她气笑了,“你跟我唠这些是吧?”
正笑着,陈文娟突然猛地直起身,“啪”地拍了下大腿,“艾玛!我咋把何棠给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