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舒提着哇哈哈八宝粥也顾不得和老板娘闲聊了,两条腿恨不得当八条腿用往外冲。
石余川悠哉悠哉地吐着烟圈,见兰舒慌里慌张冲出来,忙把半支烟丢在地上,快步跟了上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董要结婚了,赶紧去她家看看。”
石余川对董招娣有点印象,之前他偷偷去兰舒摆摊的地方看她时,看到过一个卖冰糕的女孩,和兰舒很是亲昵。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看起来没多大吧,成年了吗?”
兰舒反应极快地回头睨了他一眼,“你见过她?”
“见过啊。”石余川脑子转得飞快,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开始扯谎,“之前你摆摊的时候我不是去找过你一次,就是你拿着西瓜刀乱砍人的时候,旁边有个卖冰糕的有个小姑娘,我听你喊过她名字。”
兰舒没起疑,可对他这话十分不满,“谁乱砍人了?你别瞎说,臭日本鬼子。”
“啊?”石余川一脸茫然,“我怎么就日本鬼子了?你骂人也太脏了吧。”
兰舒没心思跟他纠缠,抱着八宝粥就朝着董家的方向狂奔。
石余川吸了吸鼻子,觉得人中又疼又痒,等他纳闷的时候兰舒早就跑出去十几米远了,他赶忙小跑着追上去。
董招娣家不难找,尤其是那扇榆木大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格外惹眼,兰舒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董家大门。
敲门之前,兰舒脑海里已经设想了好几种恶毒养父母为了彩礼逼婚的大戏,她也下定决心如果能把董招娣救出去,她不在乎和这家人恶战一场。
没想到敲了两下门后,来开门的是一位慈眉善目却满脸苦相的老太太。
说是老太太其实并不准确,董招娣之前说她养母五十岁出头,其实就是个中年女人。
但面前的董母头发却大片花白,像蒙了一层严霜,脸上被一道道的皱纹爬满,深深嵌入皮肤中,满脸都是生活的刻痕。
对方瞧见兰舒和石余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后便陷入了茫然,呆呆地看着他们。
兰舒都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了,可看到董母这一脸苦相,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您好,我是董招娣的朋友。”
董母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像是刚回过神来,赶忙把大门敞开招呼他们进来:“招娣的朋友啊,快请进!”
董招娣家条件确实不太好,即便放在农村里,也称得上是穷到了底儿。
土坯垒砌的房子泥皮大块剥落,屋顶铺着的茅草稀稀疏疏,部分已经发黑腐烂。
房檐下几串干瘪的辣椒和玉米随意地悬着,在微风里有气无力地晃荡,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兰舒本以为自家够穷了,可一踏入董招娣的家门,才惊觉自己那点拮据根本不值一提,这才是实打实的穷。
董母领着他们进了屋,一股子昏暗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仅有的一扇小窗,虽说被擦得干干净净,可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在这阴沉的天色下,把本就微弱的光线遮去了不少。
兰舒一迈进屋子,就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慌。
此时,董招娣正端坐在炕上,全神贯注地给大馒头点红点,蘸着红颜料的筷子在她指尖灵动地翻转着。
听到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在看到兰舒和石余川的刹那,手中的筷子不受控制地“啪嗒”一声掉落在炕上。
她微张着嘴,双眼瞪得滚圆,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两人,满脸的不可置信。
董母顺手扯过挂在毛巾架上的抹布,又拉过两个破旧的木头板凳,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才放到他们面前,热情又带着几分局促地说道:“快坐快坐,招娣也没提前说朋友要来,我啥都没准备。”
兰舒连忙摆手拒绝:“不用麻烦了阿姨,我们坐坐就走。”
“走啥啊走,今天必须留下来,明天去男方家吃酒呢。”
董母双手在衣角不停地揉搓,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笑中却又隐隐透着几分怯懦,让人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董招娣才如梦初醒,急忙从炕上下来对董母说道:“妈,我这俩朋友从县城里来的,这都中午了你杀只**,我去泡蘑菇,咱中午吃小鸡炖蘑菇。”
董母忙不迭地点头,连声应道:“行,行,你们快坐啊,我去杀鸡。”
兰舒一直阻拦,却怎么也拦不住。
董母虽说看着显老,可身手倒是十分敏捷,一阵风似的就跑出去直奔院子里抓鸡去了。
等董母离开后,董招娣轻轻掩上门,又惊又喜地拉住兰舒的手,“你咋来了呢?”
“我再不来你都要嫁人了。”兰舒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突然要结婚?”
董招娣红着脸,有些尴尬地瞥了石余川一眼。
石余川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板凳上。
兰舒朝他使了个眼色,石余川把那张帅脸凑过去,“咋了?还有外人在呢,抛什么媚眼?”
“你他妈的......”兰舒恨恨地咬着牙,“日本鬼子,你出去抓鸡。”
石余川挠着后脑勺,“抓就抓呗,再骂我是日本鬼子我可就要打人了。”
董招娣小心翼翼地指着用透明胶贴在墙上的镜子,“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
石余川疑惑地站起身,朝着镜子走去。
当看到自己人中留下一个椭圆形的紫红色印记时,忍不住懊恼地爆了句粗口:“我靠!”
他愤怒地转过身,冲兰舒喊道:“我说我人中怎么痒痒的!兰舒!你给我掐成日本人了!”
兰舒也不甘示弱,“你还好意思说我?是谁把毛衣穿反了被领子勒得喘不过气,还说被鬼掐脖子了求我救他,是谁?!!”
董招娣疑惑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探来探去,兰舒把把在牌楼那边的离奇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听闻这些,董招娣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边怎么可能有小卖部?”
“真的有,当时还有三个人在那儿打牌。”
“不可能。”董招娣笃定地摇头,“那地方早就荒废了好几年了,好些年都不见有人去。本来乡政府打算改造建成便民广场,那片地以前是坟地,后来坟都迁走才建的广场。建好后,附近村子的人都去那儿玩,可只要去就总有人莫名其妙地摔骨折,时间长了就没人敢去了,就更别说有什么小卖部了。”
石余川听着,浑身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死死扯紧自己的毛衣领子,慌慌张张地说:“我去抓鸡了,听说公鸡能辟邪。”
说完,便像脚底抹油一般,一溜烟跑没影了。
什么神啊鬼啊的兰舒已经不在乎了,她拉着董招娣的手坐在炕边,“说吧,为什么会突然结婚,你不读书了?”
董招娣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缓缓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我弟弟得了尿毒症,每周要透析三次,一次就得二百块钱。我弟和我爸在江浦市第一人民医院已经住了一个月了。家里能借的亲朋好友都借遍了,实在拿不出钱了。正好有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能给一万块彩礼。这一万块钱,能让我弟弟多活些日子,所以我必须得嫁。”
一万块,确实很多很多。
兰舒抱紧自己的双肩包,包里装着她提前为董招娣准备的三千块钱。
她早就猜到董招娣匆匆嫁人可能和家里索要彩礼有关,却没想到这彩礼竟是她弟弟的救命钱。
一时间,兰舒也陷入了两难,实在难以评判对错。
她忍不住换位思考,要是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兰妮如果等着钱救命,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和董招娣做出一样的选择。
两人陷入了沉默。
屋外的董母和石余川正在抓鸡,公鸡扯着嗓子尖声嗷叫,声音格外凄厉。
它已经预知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董招娣懂这命运,兰舒也懂。
许久,兰舒轻轻叹了口气,“你很不想嫁,对吗?”
董招娣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现在家里这个情况,根本由不得我选。要是我不嫁人拿不到彩礼,我弟弟在医院就只能等死。兰舒,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弟弟死。我本就是个被丢弃的孩子,不管怎样,我爸我妈把我养这么大,我欠他们的,这次,是我该还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