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出来再赶到医院时,灰色的天空已经悄无声息地化作浓稠的黑色。
陈文娟怀里抱着坨坨,一大一小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都昏昏欲睡。
董招娣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报告单,眉头微皱仔仔细细地研究着。
“孩子怎么样了?”
董招娣伸手指着报告单说道:“内脏器官没受伤都挺健康的,就是孩子严重营养不良,皮肤被烟头烫的地方可能会留疤,医生说先涂药试试,还有查血液的报告单要后天才能出来,到时候我再来一趟。”
兰舒接过报告单,目光快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眉头也跟着揪了起来。
看着半睁着眼睛睡不踏实的坨坨,兰舒只觉得一阵心疼。
陈文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喃喃问道:“何棠被关起来了?”
兰舒嗯了一声,动作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接过坨坨。
神奇的是,一到兰舒的怀里,原本还半睁着眼睛的坨坨小身子瞬间就放松下来,脑袋瓜往兰舒的怀里钻了钻,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呓语,沉沉睡去。
陈文娟站起身来活动着酸痛的肩膀和腰背,顺口问道:“何棠被拘留了,那这孩子咋办?”
兰舒神色平静地回答道:“派出所那边的人说,如果我想收养的话就去办个收养手续,要么就送到福利院。”
一听这话,陈文娟顿时激动起来,原本还有些困倦的双眼一下子瞪得溜圆。
她顾不上嗓子的沙哑,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道:“你可不能自己养着啊!赶紧送到福利院去!”
见兰舒低着头光顾着看孩子不回话,陈文娟急得跺了一下脚,“你脑子清楚点,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养着个孩子算怎么回事?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这话说的和林所长一模一样,兰舒心里有些烦。
“这有什么关系吗?我不嫁人不就得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陈文娟动怒了,“哪个女人不嫁人?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你不嫁人以后老了怎么办?再说了这孩子又不是你自己生的,你犯得着为了他牺牲自己下半辈子幸福吗?”
兰舒不为所动,抱紧了怀里熟睡的坨坨,“我努力赚钱,有钱老了请保姆,请厨师给我做饭不行吗?还有,我的幸福又不是别人给我的,我自己让我自己幸福不可以吗?我就没见过谁嫁人后,敢拍胸脯承认自己很幸福一点烦恼都没有的。”
“你就是抬杠!”陈文娟气得脸色通红,“就不说别的,你一个没结过婚的大姑娘养个孩子在身边,你让别人怎么看你?那不得让人在背后把舌根嚼烂啊?”
“那就让他们嚼啊!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把人家一个个嘴巴缝起来啊。”
“你!”陈文娟彻底生气了,“我没你这么缺心眼的傻妹妹!”
她一把提起长椅上的包,没好气地大步流星地朝着医院出口走去。
旁边的董招娣尴尬至极,这时候追上去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兰舒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朝着她扬了扬下巴,“该拿的药都拿好了吧?走吧,咱们回家。”
坨坨总是睡了没多久就会突然惊醒,即便是睡着了也会毫无征兆地暴哭起来。
哭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哭声扯着嗓子眼,就像是能把心脏从嗓子眼里哭出来一样。
见坨坨这样,兰舒只好放下工作,全天都在家精心照料着片刻都不敢离开。
过了两天,拿到了坨坨的验血报告确认一切都正常后,兰舒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
虽然孩子是何棠虐待的,但兰舒觉得这事和自己脱不开干系。
当时就因为何棠家有钱,也不多了解多调查就仓促地把坨坨送了过去,送去之后两三个月都不去看一眼,兰舒悔得总想扇自己几个大巴掌。
在家伺候了坨坨三天,眼瞅着就要到周末,兰舒不能不去上班了。
周六一大早,兰舒就厚着脸皮抱起孩子去到了陈文娟家。
在医院那天两姐妹闹了点小别扭,之后谁也没联系过谁。
本来陈文娟就憋了一肚子气,这时见兰舒笑嘻嘻地抱着孩子出现在自己家门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难得啊,还认识我家住在哪啊?我还以为你有了这小子,其他什么人都不要了,我这个姐姐也不认了。”
兰舒识时务者为俊杰,满脸堆笑道:“怎么可能不认你,你看我从家里搬出来后,不就和你自己一个人来往吗?我还不是和你最亲?!别人都不好使。”
这话陈文娟还挺受用的,她拉开大门让兰舒进来,“找我干什么?可别说让我帮你带孩子。”
兰舒依旧笑嘻嘻:“你是我亲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是水儿我是鱼,你是车链子我是脚蹬子。”
“滚犊子!”陈文娟刚刚熄灭的火气“腾”的一下又冒了出来,“你赶紧带着这个丑孩子从我家里出去!”
丑孩子?
兰舒看着眼眶淤青未消,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坨坨,确实不太好看,但那是因为何棠没有好好善待他。
刚送到何棠家的时候坨坨白白胖胖的,好看着呢!
兰舒辩解道:“姐,坨坨不丑,你看习惯了还挺俊的。”
“走走走!”陈文娟毫不客气地伸手就把她往外推,“你自己生的我巴不得给你带!这孩子想让我带门都没有!你自己发疯,别拉着我跟你一起发疯!”
坨坨被陈文娟一嗓子吼的吓得一哆嗦,小小的身子往兰舒的怀里缩了缩,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水,准备下一秒就要滚落下来。
兰舒单手抱着坨坨,腾出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抽出一张有些褶皱的百元大钞。
“姐,你帮我带一周,就带白天就行,晚上我下班了就来把他接走,一周一百,行不?”
陈文娟推着兰舒的手一顿,瞪圆了眼珠子:“你把你姐当啥人了?”
“当然是大好人啦!”
“不行!”陈文娟语气强硬得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别说给我一百块,给我一千块我都不给你带!”
顿了顿,她瞥了眼坨坨,又问:“你真要收养他?”
兰舒轻轻拍着扁着嘴哭唧唧的坨坨,神色柔和道:“他现在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我真要给他送走的话至少得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再送。姐,咱说句心里话,这孩子送到何棠家遭这些罪,其实咱俩多多少少都沾点责任,你说是不?”
听到这话,陈文娟神色有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又别过头去,脸上还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你别跟我说这些,谁知道何棠现在变得跟老疯子一样?”
“姐......”
“哎呀,行了行了。”陈文娟满脸不耐烦,没好气地伸手一把将坨坨从兰舒的怀里抱了过来。
动作虽然有些粗鲁,却也下意识地调整姿势,稳稳托住了坨坨的屁股。
紧接着,她顺手把兰舒手中那张一百块钱也抢过来攥进了手里,动作迅速地像是生怕兰舒反悔。
兰舒看着她这一连串动作,抿紧了嘴唇憋着笑,“他现在喝奶喝不饱,你给他整点米汤啥的。”
“哎呀我知道,我带孩子还用你教啊!”陈文娟瞪着眼睛,“说好了我就帮你带一周啊,多一天我都不给你带,否则我就把这丑孩子顺墙头扔出去!”
兰舒不乐意了,“别总说什么丑孩子,人家不丑,养养就好看了。”
坨坨像是能听懂大人说话一样,皱着眉头怒视着陈文娟,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陈文娟嫌弃地撇了撇嘴,“这还不丑啊,你看看吧,扔大道上都得让扫大街的拿笤帚搓子扫走,估计人家得以为谁家鞋垫子从鞋里掉出来了呢。”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