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宴席厅里瞬间响起如雷贯耳的掌声。
宾客们手掌拍得噼啪响,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心给唐淑艳的“演讲”喝彩,还是纯粹憋太久,终于能放开肚皮开饭的欢呼。
桌上的伯伯姑姑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纷纷迫不及待抄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开吃。
再迟钝的人这会儿也瞧出了不对劲,这些亲戚嘴上还挂着奉承林秀珍的话,脸上却止不住地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亲戚间就是这么微妙,我希望你过得好,但不希望你比我过得更好。
我可以穿新衣服,你只可以穿我的旧衣服。
“这,这就完事了?”林秀珍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慌慌张张地拉着兰建国的衣袖,“咋没请娘家父母上台敬茶改口啊?你这不是白准备了嘛,你还没上台发言呢!”
“发个屁!”兰建国本来就脸色铁青,这会儿更是阴沉得吓人,“我还发言?我看我是扁桃体发炎差不多!”
兰舒和石余川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撇了撇嘴,默默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来之前,兰舒还以为能看一场婆媳大战的大戏,没想到自己把唐淑艳想得段位太低。
能让兰家人坐在左边的主桌上,已然是唐淑艳给他们家莫大的“恩赐”了。
自始至终,她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施舍给兰家人。
有时候,最大的轻蔑并非恶语相向或是剑拔弩张,而是彻彻底底的漠视。
这无声的忽视,远比激烈的争吵更伤人自尊。
饭桌上亲戚们都眼冒精光,盯着那盘白灼大虾你争我抢。
石余川瞅准时机,筷子都轮飞了才抢到两只夹到自己碗里。
熟练地剥好后,才轻轻放到兰舒的碗里。
“魏大宇他妈挺自恋。”石余川微微侧头,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吐槽。
兰舒没搭话,小口吃着石余川给自己剥好的鲜甜的白灼大虾。
虽然唐淑艳今天实在是荒唐,但她又觉得能理解。
魏大宇和她讲过唐淑艳是怎么带着两个孩子又能把厂子一步步做起来的,她永远都能和这种自立自强的女人共情。
头几年那种市场环境,一个女人能从魏家叔伯手中守住厂子并做大做强,换位思考,如果是兰舒自己,她当然也会觉得自己很牛,甚至比唐淑艳更甚。
只不过有些人的自恋是摆在明面上的,有些人低调但不代表她们不会钦佩自己,赞许自己。
再者说,兰馨和魏晓峰能结婚的缘由实在是难以启齿。
唐淑艳心里一直有气,排斥兰家瞧不上兰家也情有可原。
兰舒不自觉地哼出一口气,一开始就错了,以后又怎么能好?
因为兰馨还在哺乳期不能沾酒,所以魏晓峰敬酒,兰馨敬茶。
夫妻俩端着酒杯和茶杯先从魏家的主桌开始敬酒,沿着U字形路线依次进行。
这个路线轮下来,兰家这边的主桌直接排到最后了,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唐淑艳故意安排的。
就是不给面子,能奈她何?
林秀珍好几次都沉不住气想站起来出去哭一顿,可在一众亲戚跟前,她不得不强忍着。
开始时她有多得意,此刻就有多觉得脸上挂不住。
那些姑姑伯伯们的态度变得比翻书还快,起初还满脸堆笑地阿谀奉承,这会儿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带着嘲笑。
平日里咋咋呼呼的陈文娟此刻也像瘪茄子,根本没有为自家撑腰说话的底气。
毕竟婚礼上这尴尬的一幕就摆在眼前,任谁都看得出来兰家在魏家的处境。
此时就算再多说什么,也没法改变兰馨在魏家不受重视没什么地位的现实,更何况唐淑艳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们,他们找谁去要尊重呢?
陈文娟被气得满脸通红,哪还有心思吃饭,一口菜都咽不下去。
她抱着坨坨,挑桌上软乎的菜肉,一会儿喂口菜,一会儿喂口饭。
兰建国阴沉着脸,闷不做声地把小酒盅倒满白酒,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
这场婚礼下来,除了兰舒和兰涛以外,一大家子心里都窝着股火。
黄毛兰涛事不关己,像个没见过饭的傻子似的,只顾着往嘴里扒拉饭菜,油顺着嘴角直往下流。
兰建国终于忍无可忍,“啪”地一声重重拍下筷子,还狠狠怼了兰涛一拳,气道:“你是没吃过饭啊!”
林秀珍立马就不乐意了,忙不迭地护着:“哎呀,你说他干啥?孩子特意为了参加他二姐的婚礼,大老远从市里赶回来的,爱吃啥就让他吃呗。”
旁边人也跟着附和:“就是的,建国,人家孩子吃饭你还说。”
兰建国强忍着怒气,瞪了兰涛一眼,没好气地说:“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去看看你二姐,都不知道人去哪了!”
无缘无故挨了兰建国一拳的兰涛,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无辜。
他委屈地嘟囔着,嘴巴上还沾着饭粒:“我看我二姐干啥?她肯定去换衣服了啊!她一会儿不就能和我姐夫敬酒敬到这桌了嘛,着啥急呀!”
眼看气氛越来越尴尬,兰舒冷不丁地开了口,这也是今天她对兰涛说的第一句话。
“你在江浦市在做什么工作?”
兰涛吓得一哆嗦,嘴里的饭差点喷了出来。
自打上次脑袋被兰舒开了瓢,他心里就落下了阴影,半夜梦到自己这个三姐,他都能吓得惊醒。
尤其是今天和兰舒坐在同一桌吃饭,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以为默默地吃饭不出声就能避过兰舒的视线。
怎么也没料到三姐居然会主动跟自己搭话,他瞬间慌了神,赶忙放下筷子,匆匆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后,腰板一挺,端端正正地坐好。
“回三姐,我,我我在市里学美发呢。”
兰舒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又陷入了沉默,再没说一个字。
吃饱喝足,没戏可看,兰舒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了。
她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陈文娟见状立刻抬起头:“你要走啊?”
“我去趟厕所再走。”
石余川像是感冒上火了三天,流不出来也擤不出去的大黄黏糊鼻涕一样,也跟着站起来。
兰舒斜睨着他:“你干啥?”
“我也去厕所。”
“不行。”
“我憋不住了要尿裤兜了。”
兰舒无语地顿了两秒,指着坨坨说道:“大姐一直忙着喂饭,自己一口都还没吃,你把坨坨抱走在车上等我。”
石余川听了,立刻乖乖地坐了回去,从陈文娟怀里把坨坨接了过来,“我在饭店门口等你。”
兰舒上完厕所洗手时,隐约听到最里面的隔间传来一阵呕吐声。
路过的女人皱着鼻子直撇嘴:“哎哟,谁在这儿吐呢?难怪一股子酸臭味!”
兰舒从镜子里扫了她一眼,“哪个厕所还能飘香?咋的,你是来厕所吃饭的啊?”
看对方一身金链子配貂皮的架势,八成是魏家哪个沾亲带故的。
女人狠狠剜了她一眼,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出去,嘴里还嘟囔着“多管闲事”。
隔间里的动静刚停几秒,又传来压抑的呕吐声。
兰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到门前轻敲两下:“还撑得住吗?要帮忙吗?”
里面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两声虚弱的咳嗽。
紧接着,门内传出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冷笑:“兰舒,今天你心里高兴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