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2年11月10日,维克托尔村,晚上
“今天总算把决赛日都看完了,黑骑士还是强啊。”陈一鸣与格里戈利两个人骑着驮兽走在乡村的夜路上,津津有味地讨论着这几天看的比赛。
“我还以为黑骑士能够很轻松获胜呢,看来卡西米尔确实不简单啊,黑骑士在使用双锏时还一度被对方压制了,换成大剑也费了一番功夫才彻底击败对手。”看得出来格里戈利确实很信任黑骑士,或者说是偏爱,黑骑士的战斗风格确实让他很喜欢。
“但是黑骑士不使用任何源石技艺,在这种时候实在太吃亏了。”
“确实哦,一开始听说她是先天无法使用任何法术的特殊体质,我还以为她的体质多少对法术有点抵抗呢。后来才发现,这劣势也太大了,她没有任何法术手段抵抗对方的源石技艺,全靠自己的身体素质和战斗技巧来战斗。”意识到这一点后,格里戈利更佩服黑骑士了。
“不过今天没时间去找彼得罗维奇练箭了,他已经答应我要带我去打猎了。”
“这么努力啊,小朋友,要懂得劳逸结合的,小心累到自己。”
两人其乐融融地回到了村中。
1082年11月30日,维克托领地森林中,上午
“小朋友,坐下歇会吧,今天上午运气挺好的,收成可以了。说实话,这几天带着你出来手气都不差,平时这个季节要见到猎物还是不太容易的。”彼得罗维奇坐下来擦了把汗,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这一年的训练下来,陈一鸣的体力有了很大的提升,跑了这么一上午还没感觉到明显的疲劳。当然、刚才打猎的时候他出的力也不多,反倒是自己射偏了一箭、惊动了猎物,害得彼得罗维奇多花了很多功夫才拿下。
当然,并不是每只猎物他们都要如此大动干戈。更多的时候,彼得罗维奇会用精湛的箭术去狩猎呆头呆脑的羽兽,会教小伊万怎么寻找鼷兽的巢穴,会带着他捣毁源石虫的窝点、随后现场展示怎么处理后才能食用源石虫,也会带着他制作陷阱、去逮捕一些野生的云兽,看到疑似裂兽的痕迹、猎户就会带着小朋友赶快逃离……
“那今天下午还要接着打猎吗?”
“今天下午我就不来了,今天的收获可以了,而且最近一直没休息过,今天实在打不动了;明天我还会在附近碰碰运气,你要是想跟来就早点来找我。哎哟,年龄到底是上来了。”彼得罗维奇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着,他似乎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彼得罗维奇老师,你有自己的孩子吗?好像你一直是一个人。”
“啊,我老婆早就跑了,女儿嫁到别的地方了,儿子……儿子就不提了。”
陈一鸣感觉他刚才问的问题不是很好,于是就换了一个话题:
“老师,感觉你工作一直都挺拼命的,平时打猎都这么辛苦吗?”
“不不不,今年我……我手头比较紧,出来打猎就得勤快,现在年纪也上来了,稍微拼一拼就有点吃不消了。教你打猎的时候,格里戈利耶维奇老爷也会用勋爵的名义给我发工钱,而且现在你能帮上忙,反倒是我以前的老伙计、更愿意去找份矿场的活来干干,打猎嘛……看运气、还容易搭上命。我……是不会去矿场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彼得罗维奇稍微有点力气了,陈一鸣就慢慢陪着他回到了村中。之后的一个冬天里,陈一鸣有空就会来找彼得罗维奇,有时也会帮他把猎物带到附近的城镇里去卖,因为借着格里戈利耶维奇的名义租借勋爵的驮兽可以不花钱。
这个冬天伊万诺维奇兄弟过得比较充裕,哥哥阿廖沙有了稳定的工作,欠款也被免除了,弟弟时不时地带些猎物回家,贩卖猎物的钱他也能分到一点。而在打猎中,陈一鸣也与猎户彼得罗维奇共同留下了许多欢乐的时光。
穿越后的生活虽然有些艰难,但是似乎渐渐走上了正轨,他在春天和夏天都在勋爵加伊洛夫那里学习源石技艺、憧憬着成为强大的乌萨斯战士,他在秋季与格里戈利大哥一边有说有笑地看着录像带一边交流着实战经验,他在冬季与猎户彼得罗维奇可以在冰原与树林驰骋、尽情享受来自自然的馈赠;在家里,哥哥阿廖沙始终是他坚实的护盾,他把大部分工资都用来让弟弟过一个尽量幸福的“童年”了;维克托医生也是一位良师益友,他们时常在一起畅谈理想与未来。
是啊,这样的生活平凡但是也蕴含着幸福,倘若有人能够再一次回到最为快乐、最为无忧的童年时光,那该是多大的馈赠。陈一鸣感恩地享受着这一切,他的第二次生命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人间烟火的美妙、体会到了平凡中蕴含的喜乐。
是啊,如果这样的生活能够持续
就
好
了
信息录入……
信息录入失败。
20xx年xx月xx日,???
陈一鸣:“我在哪?”
陈一鸣:“我在噩梦中吗?为什么这里又如此真实?好冷。”
冰冷的男声:“患者陈一鸣,自从车祸后精神疾病症状加深,长期处于臆想之中,无法辨别臆想与现实,患者已经无法进行正常的生活了。”
陈一鸣:“你在说什么?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说不了话吗?”
冰冷的女声:“患者的内心高度封闭,已经无法进行正常的沟通与交流了,建议介入电击治疗。”
陈一鸣:“我没有病!这里不是现实!我要出去,为什么我说不出话。”
冰冷的男声:“患者的大脑在此之前可能一直处于类似深度睡眠的状态,一直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刚才的药物注射似乎起效果了,现在患者的大脑是清醒的,但是无法操控身体了,现在可以进行电击治疗了。”
陈一鸣:“无聊的真相,无聊的现实,无聊的结局。”
冰冷的女声:“电击开始。”
痛苦,但是无法喊叫出来,意识明明是清醒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
陈一鸣:“我不承认。”
冰冷的女声:“患者从心理上愿意接受现实还需要一个长期的矫正过程,电击可以强制其清醒过来。”
陈一鸣:“还有人需要我。”
温柔的女声:“是啊,你来这里……太早了,我说过,我们以后会……的,……不是现在……”
电击使得意识模糊了,听到的只是断断续续的女声,熟悉的声音。
陈一鸣:“我不能……承认。”
冰冷的男声:“患者的意识正在强烈抗拒,建议加大强度。”
陈一鸣:“你们不是在……救人。”
电击加强了,但是意识正在适应。
温柔的女声:“那边……需要……,你……应该回去了。”
熟悉的声音清楚一些了,意识已经适应了电击。
冰冷的女声:“继续加大强度。你听得见吗?如果你听得见,那就不应该抗拒拯救。不应该拒绝现实。”
陈一鸣:“去你……妈,的。”
冰冷的男声:“你该从臆想中清醒过来了,一切只不过是个垂死的患者临终前的臆想,直面你将步入死亡的现实有什么不好,你们称之为死亡的地方,才是你获救的地方。”
陈一鸣:“我想起来了,这就是……死亡的……感受,冰冷,无助,意识在消逝……”
陈一鸣:“但是我还不能死,我还要回去。”
冰冷的男声:“不要自欺欺人了,在那个虚假的世界中,你经历的痛苦还少吗?为什么要抗拒,无痛地拥抱这必然的归宿,怀着勇气去面对不可避免的结局,这不好吗?在这之后,就没有更多痛苦了,只剩这没有痛苦的真实了。离开虚假,拥抱真实吧。”
陈一鸣开始嘶吼了,他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暴风骤雨般地宣泄自己的感情了:“闭嘴!我在那边的世界中才算真正地活着!你们说这是虚假的,可我只有在那边才能感受到真实!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燃烧,我能感受到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我不再碌碌无为、我不再虚度光阴、我不再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了!那对我来说有意义的世界,就是我愿意活在其中的现实!就算我浮生的痕迹只镌刻在了泡影上,那又如何!”
眼前冰冷灰暗的场景忽然破碎,陈一鸣发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片虚无的海里随波逐流,空虚的浪潮随时会将他的意识冲散,经历过濒死的陈一鸣明白、如果意识在这时候散去,他也许就会彻底死亡了。刚刚一番咆哮算是把他从意识消散的边缘救回来了。
刚刚那噩梦般的场景,是濒死前见到的幻象,在面对真正的死亡、真正的虚无时,内心难免会直面最真实的恐惧,只有怀着对生存的强烈渴望、怀着对自我生命的高度认可,才能在无尽的虚空中勉强站稳脚跟。
但是他并没有脱离危险,寒冷再次袭来,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如风中残烛,他拒绝了无痛的幻象、拒绝了刚才拥抱死亡的机会,但是死亡依然没有远离他。
他的意识仿佛余烬,薪柴已经燃尽,强大的信念让他保留了一丝火种,但是这火种——这份对于活下去的渴望,依然需要燃料才能让自己恢复燃烧。
他必须回想起什么。
“首先我要在这片海洋中找到我的锚点,找到我永不愿意磨灭的记忆。刚刚乱吼了一通,思维有些混乱了,我必须要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对了,我要回去,有人希望我回去。”
陈一鸣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声音,他认得很清楚,这是来自外界的声音——是他的躯体所在之处,那里有几个人在谈话。
他渐渐回想起来一些事情。
1100年12月26日,???,凌晨
地名还是无法回想起来,但是他能感受到初升的朝阳渐渐照耀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似乎在一个人怀里,身体被放在了那个人的双腿上,上半身被一只手紧紧搂着,身躯现在应该是半躺着的姿态,闻到了淡淡的清香,是一名女子吗?
“对不起,我也尽力了,现在的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了……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一名女子懊恼地说着。
“如果连你现在驾驭的那份力量都没有办法的话,确实已经希望渺茫了。该放手时,终究是要放手的。”另一名女子忧伤地说着。
“不,他都为我们坚持到这个份上了,我们怎么能放弃他!”怀抱他的女子说话了,他感受到了几滴温热的液体,是泪水吗?
似乎自己的身体被轻轻放平了,那名女子应该是准备把他的身体放到地面上。不对,抱着自己的女子还是没有松手,额头感受到了肌肤的触觉,是吻吗?
听到了带着哭腔的哀求:“拜托你了,醒过来吧,让我看到生命的奇迹吧。为什么你就不能拥有第二次生命呢?”
第二次生命。他听到了。
他开始高速思考着,他必须找到意识的锚点,他要找到这个机会活下去。
他穿越之后就仿佛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但是那样平凡的生活终究是一眼望到尽头,那也只是第一次生命的一次间断,在那几年中,他不止一次想过,这样的生活过不了多久或许就会厌倦,除非自己的人生发生巨变。是啊,他的人生发生过一次重大的蜕变,那才像他第二次生命的开始,他走上了一条自己可以愿意为之奉献一生的路。
是什么道路?是哪一天发生的事情?快回想起来吧。
那一天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将会在冰原之上充分绽放,他看到星星之火从这片冰原上迸发出来、最终会燃遍整片大地。
那一天,他最终与过去的生活做了痛苦的离别,他将生活许久的家园抛在了身后,因为他明白,整个世界都在眼前了。
他想起了永远深爱着他的哥哥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
他想起了一直默默为感染者奉献的医生米哈伊尔·维克托。
他想起了那个复杂的贵族加伊洛夫·维克托。
他想起了那位如兄长一般、受他尊敬与爱戴的格里戈利·格里戈利耶维奇。
他想起了最后也没能得知名字的猎户彼得罗维奇。
他想起了黑暗中向他伸出了手、用火焰温暖了他的塔露拉·雅特利亚斯。
他回忆起了那一天,他的生命也迎来了一次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