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0年11月1日,圣骏堡,夏宫,13:52
这片富丽堂皇的花园内容纳了数百座雕像,其中大型的金色雕像就有37座。
圣骏堡夏花园最为称道的,当属堪称奇观的喷泉群。
整个夏花园内共有一百五十座喷泉,喷柱至少有两千个。
夏宫的本体是园内最主要的建筑,仅仅是大宫殿的后方就有六十四座喷泉和两座梯级瀑布——阶梯由无数金像组成。据说每一座大喷泉都对应着乌萨斯历史上的一次重大胜利。
飞溅的水花中,黄金铸就的战士与贤者们熠熠生辉。
喷泉群中央耸立着拉齐萨尔与一只巨裂兽搏斗的雕像,战无不胜的拉齐萨尔用双手将裂兽的上下颚撑开,泉水从巨裂兽嘴中喷涌而出,水柱有数十米之高。据说这一雕像象征着新生的乌萨斯战胜了彼时的萨米。
夏宫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九百年前,那时的“少年皇”阿列克谢已登基许久,骏鹰的残党彻底屈服,强盛一时的北方霸主萨米在战争中一蹶不振。
“少年皇”自认为乌萨斯已经可以跻身大国之列,那么就必须要建立一座与大国之威相称的大宫殿——夏宫就此初具雏形。
此后的数百年间,即便是圣骏堡也并不太平,内乱分裂过圣骏堡,天马烧毁过圣骏堡……夏宫不能幸免。
在伊凡时期,夏宫早就名存实亡。那时处于上升期的乌萨斯,决定要重建这一乌萨斯荣耀与辉煌的象征。
到了伊凡之子——弗拉基米尔时期,也就那位大名鼎鼎的先皇,将夏宫与圣骏堡一起搬到了移动城市上,同时继续完善夏宫,邀请了高卢、维多利亚、大炎等国的顶尖设计师,造就了今天这座气象恢弘的宫殿。
如今的皇帝费奥多尔,正在人工湖边与他所信任的议长伊斯拉姆·维特共同漫步。
湖心是奔涌不止的喷泉,水花声倒显得整座花园更为寂静了。
湖畔站立着大理石铸成的先贤,它们静静地观望着立于乌萨斯权力顶点的两人。
“陛下,今天为什么不在埃尔米塔什宫召见我、也不在琥珀厅中闲聊了?”维特议长询问道。
“不在埃尔米塔什宫,说明这不是正式的会议;不在琥珀厅,是因为即便是琥珀厅一般的奇观、也无法让我此刻的心情舒缓半分,以至于我更乐意在自然中寻求排解。亲爱的维特,不必拘泥于礼节,畅所欲言即可。”
“陛下,您今天想谈论的,是第三集团军提出的请求吗?”
“毫无疑问,这件事是如此直接地积压在我的胸口,以至于任何事给我带来的烦闷都比不上它。”
“第三集团军的要求毫无道理,我不会让议会同意的。”
费奥多尔略带气愤地说:
“是啊。他们所面临的敌人,是一支没有军舰的徒步队伍;他们安逸地蜷缩在属地之内,却应付不了跋涉千里的疲兵;他们因品行上的欠缺而酿造的苦果,却反过来指责我们无法提供必要的支持……实在荒谬。”
维特议长回复:
“他们急于把整合运动的行为定为叛乱,为自身而做的考量要多于为帝国而做的考量。趁着对方立足未稳、尚未壮大之时,一举剿灭,这不会是难事;可是他们连轻微的损失也不愿自己承受。”
乌萨斯皇帝感慨道:
“荒谬到如此地步,以至于我彻底无法看清他们的目的了。亲爱的维特,今天找你前来,就是想与你共同探讨,他们在荒诞背后深藏的阴谋。我时常感觉自己的无知,我在这几座宫殿中所能了解的信息,也许并不会比一个农夫多。”
“陛下,广大的乌萨斯臣民并不同于桀骜难驯的贵族们。贵族们贪食无厌,您给予他们再大的宽容,他们依然认为尚有应得而未得的恩惠。而市民、农民不同,只需稍微的小恩小惠、他们就会死心塌地……”
皇帝表示赞同:
“我最近走访了一些大学,那里的年轻人所谈论的事情确实让我大感惊奇……仿佛他们所生活的大地与我们并不相同。我用许多理由、设立了许多组织,来为年轻人开辟道路。可是……”
皇帝话锋一转:
“仿佛我给予了那些人权力,他们就会失去往日的锋芒、他们就会频频犯下错误——连腐朽的贵族都不一定会犯的错误,很快反对者就会蜂拥而上、将新贵们噬咬殆尽,并用他们的残骸证明:这是我的错误。”
“陛下,正如我说的,只需小恩小惠即可,如果您觉得恩惠过当了,那就狠狠惩罚他们,让他们捉摸不透您的恩威。如此,寒门子弟就能始终如履薄冰,始终谨慎地奉献自己的才能……我依然认为,搜罗人才并不容易,您可以多多征求内卫的意见。”
“内卫不会将谎言呈现给我——但是他们会隐瞒,只要他们认为我不该知道的,就不会全盘托出……除非我像孩童一样、不休止地向他们提出我的问题。我的‘利刃’呢?比起你的力量,我此刻需要你的智慧!”
费奥多尔仿佛赌气一般,真就喊来了一个内卫:
“告诉我,你是否对我进行过隐瞒?”
自林荫中走来的身影出现:
“呼——比起隐瞒,不如说是保护。”
“我已登基近二十年,还有什么需要保护的?”
内卫应答:
“即便是先皇,我们也确保他不至于全知,因为皇帝并非全能,全知者需全能。否则……居于一切之上的皇帝也会反受其害。”
“你们都学到了老圣愚身上的疯癫……维特,你看吧,疯癫之人要如何对我的智慧产生裨益?”
内卫继续说道:
“理智应与疯狂并存,至少在我们身上二者不可缺一。常人难以窥见乌萨斯的全域,如同盲人……”
“哈哈,看来乌萨斯就是疯子引导一群瞎子。内卫,告诉我这是不是世间的常态?”
“呼——陛下您并不疯……”
“陛下,我们继续谈论正事吧。”维特有些看不下去了。
“好吧。内卫,你如何看待第三集团军的提议?他们建议我将整合运动列为叛乱,让议会出资、让中央集团军出兵,他们等着圣骏堡收拾好一切。”
“嘶——他们仍与一些利益相关者未谈妥,他们并不指望这一荒谬的提议能被接受,只是借此向相关者要求更多利益……”
皇帝听出了一些猫腻:
“什么‘相关者’?你能不能指名道姓地说,如果是一个群体,那就告诉我这是哪个群体。”
“已逝的科西切公爵,的党羽。他们的计划需要位于东南方的第三集团军的配合,但是目前的风险很大……而且局势超出了原有的预料。”
“什么预料?什么计划?是什么‘皇帝不该知道的’内容吗?”皇帝对于内卫这种喜欢把话说一半的习惯很不满。
“整合运动在合适的指引之下,他们的力量就能够对乌萨斯有利。”
“我毫不怀疑,继续说。”
“呼——抱歉,陛下,我们得到的情报也不够充分,我们还未对科西切公爵的计划进行验证。据我们的观察,整合运动比预期发展得要更强大了,第三集团军担心按照原计划下去,局势有可能失控。”
“那就告诉我原先的计划,既然这个计划即将失效了、告诉我也无妨吧。”
“嘶——陛下,请允许我多一句嘴,您知晓这件事与否,会影响到中央与集团军的信任问题,如果您执意……”
皇帝冷笑了一下:
“现在已经有信任问题了,直说吧。”
“据我们了解,第四集团军主要负责将游击队与整合运动一起驱向东南方向;第三集团军负责调节整合运动发展速度,确保其能够向国外扩散、但是又可以被集团军控制——最理想的情况是,整合运动的领导层被集团军篡夺。”
维特恍然大悟:“陛下,这样一来,许多事情能说得通了。”
皇帝依然有些疑惑:“让整合运动向国外扩散……?”
“呼——是的,陛下。正因这个计划已经在破产的边缘,所以……”
“不然你们不肯告诉我,是吧?”
“是的,我们曾希望原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受乌萨斯控制的整合运动能够让乌萨斯得到更强大的力量。他可以作为一面旗帜,让感染者也成为乌萨斯武力的一部分。向国外扩散的整合运动,能够让我们得到师出有名的战争理由。”
费奥多尔难掩愤怒:
“‘皇帝的利刃’,请告诉我,你们的皇帝很希望发动一场战争吗?”
“您当然不想——可是乌萨斯想。乌萨斯的意志是我们不能违背的。呼——请原谅我的冒犯,陛下。我不愿意对您隐瞒。”
“你们怎敢大言不惭地谈论‘乌萨斯的意志’!乌萨斯的皇帝不是站在你们面前吗?乌萨斯的黎民不是跪在你们面前吗?你们从何处聆听‘乌萨斯的意志’?”
“……”
“说话!发出一些声音!哪怕是你们阴森的呼吸声也行!”
维特的脸上露出恐惧之情,仿佛是某样他一直担忧的事情得到了确认。
“嘶——陛下,如果说,‘乌萨斯的意志’确有其人呢?正如‘拉特兰的律法’、 ‘萨米的意志’、‘叙拉古的狼’、‘炎国的岁’……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存在,但是以各种方式干涉着国家的发展。”
“比起听从货真价实的皇帝号令,你们更乐意听‘意志’装神弄鬼的呓语,是吗?”
“皇帝认为不当杀之人,我们杀过;皇帝认为不当救之人,我们救过。但是我们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乌萨斯。”
皇帝怒不可遏地咆哮着:
“你们为了乌萨斯的什么?为了乌萨斯的野蛮,还是为了乌萨斯的文明?”
“嘶——很久以前,在内卫还不是以非人的形象制造出来之前,类似的组织就已存在,我们的统称都为‘皇帝的利刃’。‘利刃’曾全盘听从于皇帝,然而皇帝除了因为他们是皇帝的子嗣之外,并没有过人之处。”
“……大不敬,但是说的没有什么问题。”
“我们自身的意志也并不可靠,尽管有圣愚指引我们、尽管我们得知的信息远超常人,但是我们的生命依然有限,有限的生命让我们的视野变得狭窄……直到‘乌萨斯的意志’向我们展现了它的存在。”
皇帝提出了问题:
“你们有自己的准则……这些话你们对多少皇帝说过?”
“呼——我担任这个职务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但是关于内卫的大部分事情,对于皇帝都不是秘密,您在担任弗拉基米罗维奇大公时,圣愚或者我的前辈应该传授过您这方面的知识。”
“啊?圣愚上课的时候,我一般都跑去打猎了……”费奥多尔以前就不喜欢圣愚疯疯癫癫的样子,直到如今也不惯着他。
“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陛下。我能否——”
“站住!我还要问你,那个‘意志’最近对你们说了什么话,他近期有没有现身过?把你能回答的都告诉我。”
“他曾以科西切公爵的身份行事,如果您对乌萨斯的历史足够精通,您会意识到历史上出现了很多‘科西切’。他们很难说有什么共同点,他们与许多大事件若即若离,他们极少站在聚光灯下,他们往往刚刚登场就匆匆死去。
“科西切告诉过我们利用整合运动的目的。中央与地方、议会与军队的拉锯战太久了,只会白白消耗乌萨斯的国力与时间。他愿意找一种方式让双方即刻分出胜负——尽管会有许多牺牲,但是他信奉不破不立的原则。”
维特议长对皇帝说道:
“不死的长生者希望决战提前到来,但是相较于根深蒂固的军队与传统贵族来说,即便是我们都有些……根基尚浅。我们改革的步伐必须加快了,我们必须忘掉‘操之过急’这个词语,现在看来时间并不站在我们这边。”
皇帝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集团军可以利用整合运动返回蒙昧,我们要利用整合运动走向启蒙。内卫,你告诉过我,整合运动的发展过于迅速,那么科西切有没有做出自己的应对?”
“嘶——陛下,请原谅我们。我们并不知道科西切现在是否更改了他的计划,但是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前去询问与检验。”
“去吧,如果你们依然愿意忠于我。依我的意见,如果你们真正忠于乌萨斯,就应该让乌萨斯跻身文明之列,而非跻身霸主之列。”
内卫点头之后便迅速消失了。
维特继续进言:
“陛下,您要如何引导整合运动的力量?您要封首领一个公爵,还是让博卓卡斯替当个将军?您要让他们取代第三集团军执掌属地,还是让他们成为议会的一部分?如果他们比您想象中的还要疯狂,那又该怎么处理他们?”
“你是指?”
“起初骏鹰也以为,只要乌萨斯人管理乌萨斯人,那么他们就不会影响骏鹰的统治。可是后来,当骏鹰发现,乌萨斯连圣骏堡都要得到时,已经无力阻止他们的野心了。”
“如果骏鹰将乌萨斯人当人看待的话,那么伟大的拉齐萨尔也无法打败骏鹰。集团军只要终止对于感染者的歧视,就能让整合运动解散,可是他们依然继续用军舰、用大炮为对方壮大力量。”
“您对自己很有自信,陛下。如果整合运动足够高尚,您可以用诚意招揽他们;如果整合运动足够卑劣,您可以用武力摧毁他们……可是,如果他们既高尚、又卑劣,那我们要怎么阻止他们呢?”
“维特,你仔细说一下,我要确认你的意思。”
“整合运动如果只是为了权益而奋斗的斗士,那么您只要满足了他们的目的,促使改革完成,他们是不会再让乌萨斯流血的;如果整合运动是一群卑劣的匪徒,他们会用不义之举自取灭亡,支持他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但是如果他们是一伙高明的野心家,披上了高尚的外衣、用尽了狡猾的手段——成为我们所能想象的、最难缠的敌人。那我们就不得不面临乌萨斯的分裂了。
“陛下,颠覆集团军的整合运动您或许能接受,但是能颠覆皇帝的整合运动呢?”
皇帝费奥多尔突然意识到,当一支能挑战集团军的力量出现之后,能挑战自己的力量也就出现了。
“等他们让第三集团军吃了苦头,他们的使命就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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