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就是茶水奉上嫌烫,捶肩捏腿,不是轻了就是重了。
再然后,开始耳提面命。
“你需明白,你现在是沈姚氏,是沈家媳,侍奉公婆,孝敬长辈,乃是你的本分。晨昏定省,不可疏忽。饮食起居,要亲自过问,不得假手于人。”
姚珍珠微微低着头,轻声应道:“儿媳谨记母亲教诲。”
元氏很满意她的态度,继续道:“至于侍奉丈夫,更是你重中之重的职责。他若读书,你便要为他研墨。他若劳累,你便要为他宽衣解带。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沈家的门风,不可有失。”
姚珍珠还是低眉顺眼的态度,“是,儿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母亲所望。”
元氏语气稍缓,却依旧严肃:“你若能恪守妇道,我沈家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但若你言行有失,坏了沈家的名声,那我沈家的家法,也不是摆设。”
“去吧,今日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
呼!
元氏一顿邪火发下来,心里舒服多了。
姚珍珠却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唇。
就这?
可见,还真是纸老虎。
在南戬国,女子婚嫁之后,便称之为‘妇。’
妇,服也,从女持帚,洒扫也。
说白了,儿媳就是用来被驯服干活的。
一个新妇,首要就是顺从。
这不难。
只有些事,她总该问清楚吧?
姚珍珠轻抬眉眼,“儿媳有一事不明,还望母亲不吝赐教。”
元氏忙摆出婆母的威仪,“你说。”
姚珍珠头钗微微的偏了偏,面露疑惑:“敢问母亲,新婚头一天,夫君就迫不及待的去了烟花柳地,这算是沈家门风吗?儿媳又当如何?是要跟去替他研墨,为他宽衣解带吗?”
元氏一愣,“你……你自是要管束着他呀!”
姚珍珠微微一笑:“若儿媳做好了,沈家又要如何不亏待我?”
元氏:“……”
哪来那么多问题?
她进门时,老太太就是这么教导的。
新妇只管听着就对了,哪敢提问。
姚珍珠还是一副温顺又疑惑的模样,“再者,沈家还有名声吗?儿媳怎听着有些糊涂了呢?若门庭落败就是沈家的名声,那儿媳带来的嫁妆,可分毫不敢用,往后的一应开销标准,得由母亲安排才好。”
元氏一张憔悴的脸,阵红阵白,恼的桌子一拍。
“姚珍珠,你什么意思?!”
姚珍珠脸上神情不改,“母亲息怒,儿媳乃商贾之女,凡事只懂得讲一个‘利’字。”
“儿媳只是觉得,沈家若还是早前风光的沈家,也轮不到儿媳。我私以为,沈家接纳我,是冲着‘利’字而来,没曾想,是冲着‘标准儿媳’来的。”
“如此说来,倒真是儿媳肤浅了。”
她跪地就是一拜,“儿媳定当遵从母亲教诲,做好沈姚氏,孝敬长辈,侍奉丈夫。”
只出力,不出钱,简直不要太划算。
拜完她就走。
元氏脑子都快转晕了,也没跟上她的思路。
但有一点听明白了,从此‘财神爷’就只是沈姚氏。
她好意思朝儿媳伸手要嫁妆?
要知道,夫家是没有权力擅自动用或处置女子嫁妆的。
尤其是有头有脸的世家,最不屑干的就是这种事。
沈家都到这步田地了,也没逼着哪个媳妇必须把嫁妆补贴出来。
元氏心一沉,脑子瞬间就清明了。
她这把婆母威风,耍大发了!
“你站住!”
元氏急得站了起来。
姚珍珠背对着她停下,嘴角止不住的扬了扬。
而后,她低垂着眉眼回身,“母亲还有何吩咐?”
元氏心里天人交战,终又被该死的颜面占了上风。
“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
她脱口而出就后悔了,恨不能咬断舌头。
姚珍珠笑了笑,竟敢回道:“还真就是了不起,否则,母亲为何心虚?焦头烂额又是为了什么?”
元氏双手捏紧,牙齿都快咬碎了。
好一个姚氏!
太猖狂!
太无礼!
世间媳妇,没一个敢这般!
来自婆母的尊严,宛如一把火,噌噌地直往天灵盖窜。
就在元氏快要压不住火,打算使上些厉害手段,好好出一口恶气时,姚珍珠话风一转:“但是,有权更了不起。”
好比现在,元氏的婆母之权,随随便便就可以压她一头。
钱财只是筹码,并非武器,关键时刻难以自保,这是为商者最大的悲哀。
“所谓君臣父子夫妇,一切伦常,本就是为权力服务。”
姚珍珠说着,缓步上前,走到元氏跟前,眉眼温柔又沉静。
“只是儿媳觉得,母亲将权力用错了地方。”
元氏冷眼看着她,“所以,你一个新妇,是要教婆母如何做人吗?”
姚珍珠静了静,轻声说:“我只是心疼母亲。”
突如其来的关怀,搞得元氏脑子更懵,表情有些呆呆的。
姚珍珠伸手扶她坐下,她竟下意识配合,一点疏离抗拒之意都没有。
姚珍珠一边替她斟着热茶,一边说道:“母亲辛苦操持家业,却不被理解,心中苦楚,儿媳都明白。”
元氏别扭地哼道:“你明白什么呀明白。”
姚珍珠将茶杯递到她面前,目光怜惜地望着她。
“公公之难不是你的错,夫君自甘堕落不是你的错,沈家落败更不是你的错,你苦苦撑起沈家,是为减轻本就不该你背负的负罪之感。”
“沈家长媳,你做的再好,不理解你的人依然不会理解你,视你为罪人的人依然视你为罪人。”
‘吧嗒’一声,元氏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正好落在茶汤里。
她万万没想到,刚过门的儿媳妇,竟能看出她心里最痛的刺。
姚珍珠放下茶杯,换成手绢,轻轻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愈发的温柔怜惜。
“世间女子都不容易,儿媳理解母亲。”
元氏彻底绷不住了,哭着别扭地推开姚珍珠。
“你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呀!”
姚珍珠柔声:“母亲觉得,我为何要嫁沈家?”
元氏噘噘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图沈家名……”
名声二字,她说不出口了。
姚珍珠直言:“我所图,是沈家的未来,可沈家有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