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是商贾之女,众人少不了笑上两声,说上几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沈家娶的是公主呢。”
“别说,沈家还真豁得出去,敢这么大大方方的宣告娶了商贾女。”
“这沈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娶个商贾女,还这么大张旗鼓,不怕被人笑话吗?”
“就是,商贾之家再有钱,也比不上书香门第,沈家这是自降身价。”
“你们这些人见识短浅,沈家这是在打破陈规,商贾怎么了?姚家女能嫁入沈家,必有过人之处。”
“说得对,沈家这是在向世人展示他们的胸怀和远见,不拘一格,这才是世家大族的风范。”
“虽然是商贾出身,但这排场,这气派,比官家小姐还要风光呢。”
“是啊,沈家这么重视她,看来姚珍珠在沈家的地位不低。”
“若非如此,姚家怎么会心甘情愿掏银子……不过是各怀鬼胎,蛇鼠一窝罢了。”
丝绸做的车帘,随风轻轻摆动。
姚珍珠面容沉静,不悲不喜,仿佛置身事外。
她仿佛一直是这样。
姿态很低,却给人一种不敢轻视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财大气粗吧。
沈怀谦想着她拿钱砸人的举动就生气,轻嗤道:“第一次坐这么大的马车吧?”
姚珍珠眉眼微动,看着他说:“是。”
“但不是坐不起,是阶层不允许。”
商贾之人,在种种不公的限制下,如困兽一般,为了活下去,只得绞尽脑汁,各显神通。
所以他们逐利,市侩,只敢活在这世道的边缘。
却无人肯承认他们身上的智慧与坚韧。
沈怀谦被那句‘阶层不允许’给怼住了。
曾几何时,他和父亲曾讨论过这个话题。
父亲说:“金银不流通,不如泥瓦砾。商道,好比山川河流,必须要流动起来,才能滋养四方,带来生机与繁荣。”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沈怀谦闭上眼,自嘲一笑,少年无知无畏的声音响在耳际。
“父亲,我明白了,为官者,应当成为引水筑渠的智者,与其筑堤设限,不如善加规划,引导水流,使之滋养万民,带来真正的繁荣与昌盛。
“父亲,我将来一定要做这样的好官!”
可事实呢?
他和父亲都死在了权财的洪泥之下。
……
北岸本来稀奇事就少见,沈家这么大阵仗,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将主街围得水泄不通。
商贾非特殊日子,不得穿锦衣。
今日嫁女归宁,女婿还是个秀才,别说穿锦衣,就是穿上用银票缝制的衣裳,也没人会管。
姚家上上下下都穿上了新衣。
姚百万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恨不得把压箱底的好衣裳全穿上。
人本就富态,穿多了更显得笨重,远远看着,像是一尊金光闪闪的财神爷。
周围的人见了都忍不住窃笑,但又不得不佩服。
同样是经商,人家就是能赚钱,就是有钱。
不但有钱,还有本事。
要知道,把女儿嫁进士族人家,可不是有钱就能做到的。
“姚家不出三代,定能改籍。”
“姚百万算是熬出头了……”
“听说沈家已经落败,新姑爷也就考了个秀才,之后就转了性,成了个败家子。”
“要不是这样,姚家哪有机会。”
“就看姚家财力,能不能撑得起沈家门楣了……弄不好,竹篮打水一场空。”
旁人的叽叽喳喳,姚百万充耳不闻,只伸长脖子地张望,一边望还一边揉着眼睛。
三天,女儿离家整整三天了。
虽然没有递来任何消息,可他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的。
女婿头一天就去群芳阁散了财。
婆母却在家给珍珠立规矩。
去他娘的士族!
想花着他的钱,搓磨他的女儿,做梦!
虚伪!
做作!
混蛋乌龟王八蛋!
姚百万后悔死了。
他就不该听珍珠的,嫁什么士族,搏什么未来。
后代子孙的前程关他屁事,凭什么牺牲他的宝贝珍珠!
“来了来了!”
众人突然一阵兴奋。
怕人太多,马车半天挤不进来。
姚百万早早就让人准备了铜板,混在糖果里,让姚玉珠和姚春生领着几个伙计去迎。
姚玉珠和姚春生一左一右地开路。
一边撒糖果铜板,一边大声地喊着:
“金玉满堂,福泽绵长,财源广进,喜气洋洋!”
“今日姚家女归宁,与各位共享天伦之乐,愿邻里和睦,岁岁平安,家和万事兴!”
“福星高照,好运连连!”
“神鬼莫挡道,姚家女回家喽!”
“回家喽!”
众人瞬间朝两边散开,忙着抢铜板。
就算没抢到铜板,糖果也是有的。
都有利可占,说话自然好听。
一时间,祝福声不断。
“白头偕老。”
“早生贵子!”
“大福大贵!”
姚珍珠沉静如水的眼眸,终于起了涟漪。
好似有珠玉碎在里面,隐有粼粼微光。
沈怀谦的心莫名一动,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女子婚嫁,犹如一生豪赌。
嫁给他这种人,注定会输。
姚家真的爱女儿吗?
沈怀谦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笑意。
只觉这世道,无比荒诞。
人人如戏子,唱着真心,演着贪心。
马车终于在姚家门口停下。
姚百万迫不及待地迎上来,“珍珠!珍珠啊,快让爹爹看看!”
嚎的过于夸张了些。
姚玉珠不由皱眉提醒:“爹,您稳重点儿。”
姚百万不听。
稳重不了一点。
老父亲破碎的心,没人能懂。
姚珍珠被初宜拾芜扶下马车,就见自家老父亲双眼通红,满脸是泪。
就很奇怪。
姚家三个孩子,没一个爱哭。
就数老父亲,眼窝子最浅,水做的似的,眼泪说来就能来。
高兴了哭,担惊受怕了哭,赚钱了亏钱了,想亡妻了都要哭上一哭。
姚珍珠心中酸楚反而被冲散了,有些无奈地上前行了礼。
“父亲,女儿回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家女儿再不会粘着他娇滴滴地喊爹爹了。
一声父亲,规规矩矩,略显疏离。
这是姚百万心里的痛。
但他知道,该他的。
是他逼着孩子一夜长大,就得受着这痛。
姚百万冷静了几分,抹着泪道:“好好好,回来好,快进屋。”
说着,招呼着玉珠春生,牵着长姐,开开心心往家迎。
至于新姑爷……
只当看不见。
怕管不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