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宜撑着的伞下,姚珍珠披着带帽风衣,帽沿压的有些低,看着精神似乎是真的不怎么好。
元氏急道:“怎么还生病了呢,那得请大夫呀!”
姚珍珠柔声:“母亲不用担心,拾芜和璃心都懂药理……其实无大碍,就是太累了。”
元氏:“好好好,那先回去休息。”
“嫂嫂……”
沈怀珏要上前撒娇,也被元氏一把拽住。
如此,姚珍珠疾步回了书香斋。
阮娘迎来,“少夫人……”
声音顿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姚珍珠望着她的满头白发,沉着声:“我都知道了。”
霜翎因何被抓。
结果如何,她都知道了。
没人避着沈怀谦,但他很自觉。
没跟去,站在书房门口,远远张望了眼。
只看到姚珍珠的目光,比这寒夜还沉凉。
那个叫霜翎的女子,已经惨死。
他们回来晚了。
可即便是不晚,又能做什么呢?
姚珍珠背脊依然挺的直直的。
可沈怀谦莫名能感觉得到,她心里某处,正在坍塌。
他好想过去抱抱她。
好想好想,能为她,为他们做些什么。
沈怀谦心口堵的发慌,终只是唤来初宜,轻声交代:“多烧些热水,等你们少夫人忙完了,通知我一声……我来。”
伺候她,陪着她。
……即便起不了任何作用。
总之,他总得做点什么吧?
姚珍珠身上的寒气还未褪完,墙边梅树轻晃。
接着,一身黑衣的璃心,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少夫人。”
姚珍珠先是问道:“都安全撤离了吗?”
这么好的机会引蛇出洞,霍长隆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去,也只是多几个送死的人。
璃心点头,有些后怕。
“得亏少夫人发出的信号及时。”
姚珍珠眉目清冷,宛如寒潭映月。
气场并不张扬,却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利剑,隐而不发,让人心生敬畏。
片刻后,她开口道:“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带她去看看。”
声音清冷如玉,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璃心张了张嘴,“二小姐也是无心……一切太巧了。”
姚珍珠轻声:“可霜翎死了。”
其他二人更不会活,只是尸体还未出现而已。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因为姚玉珠的鲁莽无知,害死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是带着血海深仇和遗憾死的。
她拿什么弥补?
怎么弥补?
“霜翎死了呀……”
姚珍珠闭上眼,又轻轻重复了遍。
那个千疮百孔,却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女子。
她再也回不来了。
她明明答应过她,要治好她,等报了仇,就把过去都忘掉。
要做生意,她帮她。
想嫁人,她出嫁妆。
明明,是有希望的……如今,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有了。
痛彻心扉下,姚珍珠睁开眼,目光中多了一份决然。
“让她去。”
让她好好看看,有些错误,一旦铸成,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璃心张口还想说什么,姚珍珠道:“这件事,拾芜去办。”
拾芜面无表情地点头。
对她来说,关于幼时的记忆,最多的是冰冷的死亡。
再后,进到斗兽场,便只有血腥和厮杀。
姚珍珠是她一生中,唯一的温暖和支撑。
她只听她的话。
不会手软,也‘不会’手软。
……
得到初宜的通知,沈怀谦忙不迭地回了卧房。
屏风后,姚珍珠已经脱去衣裳,头往后靠在浴桶上,双眼紧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怀谦不知道怎么办。
便凭着本能,端了把椅子,挨着浴桶坐下,然后将她的头,轻轻挪到了自己肩上。
姚珍珠眼睫颤了颤。
沈怀谦声音很轻,说的认真。
“有一种东西,叫蜉蝣,它只能活一天。它和蚂蚱交了朋友,天黑了,蚂蚱要回家,对它说,再见了朋友,我们明天见。蜉蝣很疑惑,明天是什么?还有明天吗?”
“后来,蚂蚱又和青蛙交了朋友。青蛙说,再见了朋友,我要去冬眠了。蚂蚱纲闷了,还有来年吗?”
“有些人,离我们而去时,也会挥挥手,说来生再见……我们都没去过,又怎知没有来生,是吧?”
姚珍珠没动。
沈怀谦倒把自己给说的心酸哽咽。
“父亲去世后,我也这样安慰过自己……可是没用。”
“但是姚珍珠,不是你的错,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已经很厉害了……你要是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吧,这里又没外人……”
姚珍珠终于睁眼,目光清凌凌的望着他。
“可以安静些吗?”姚珍珠语气很冷。
她不难过,更不会哭。
因为很浪费时间。
她现在要想的是,霜翎的死,能派上什么用场?
如何才能让她没有白死?
如何才能快一些,将霍家掀翻,将霍家父子按进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关于沈大人的死,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吗?”姚珍珠问。
沈怀谦将一肚子的安慰生生咽了回去,脑子不由得转起来。
“他们给我父亲安的罪名是贪污,我起初以为,是霍家蓄意报复……”
姚珍珠沉思道:“当时霍汉林还只是个县尉。”
沈怀谦点着头,“是,他与我父亲,经常意见不合,加上你母亲那件事,我父亲执意秉公执法,霍汉林便怀恨在心……”
他说着,垂眼小心观察了下姚珍珠的表情。
见她并无异常,方才继续说道:“当然,也不止是那件事,反正霍汉林对我父亲意见很大。我起初以为是霍家报复,但后来,听说是京都来了人亲自审问,我便不敢确定了。”
“再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姚珍珠眉头微拧:“你最后见沈大人时,他可有说什么?”
沈怀谦闭上眼,痛苦地回忆。
“父亲死前三天,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对我说,弱者道之用。然后反反复复让我要活着,就算窝囊,也要活着……”
沈怀谦甩甩头。
当时,只觉得天塌地陷。
现在想来,兴许父亲是想暗示些什么。
可他这脑子,已经被泥糊久了似的,转不动了。
姚珍珠若有所思。
热气氤氲,终于将她苍白的脸,烘出了一层浅浅的粉。
貌若桃花,动人心魄。
然而,沈怀谦半点旖旎之心都不敢有,屏着呼吸,带着几分期冀地静等着下文。
他莫名觉得,姚珍珠一定会想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