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斋。
姚珍珠先碰上等候在门口的仇九。
仇九迎上来,压着声道:“确认了,就是他。”
两封书信之一,说的就是关于南州州牧人选——贤亲王,卫浔。
此人和先帝并非一母同胞,据说,只是个宫女所生。
但却在两次皇权更迭中,不仅神奇地活了下来,还活的很好。
姚珍珠想着贵客一谈美食就两眼放光的样子,唇角微微勾了勾。
正应了那句话——爱食者,心常乐,福常在。
老祖宗诚不欺人。
能选出此人来当这个州牧,可见朝中局势,还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
简言之,双方都觉得有信心拿捏住这个亲王。
要知道,南州地处京都与江南之间。
而江都属江南中心,衡山王盘踞多年,不说全数掌控整个江南,其势力范围也是深不可测。
是以,在朝廷心中,南州,就是条分割线。
但南州又是阻绝南蛮的最后一道防线。
弄不好,就会引狼入室,由内乱引发外乱。
谁主动发起战争,谁就可能是千古罪人。
这亦是双方博弈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之一。
前一任太守,虽贪财好色,但政绩还是有的。
最后落败丧命,重新由霍家人掌控南州,可见是霍相赢了一局。
这一次,看似是平局。
实则,是双方势力妥协平衡的结果——一个既不会过分偏向霍相,也不会完全倒向衡山王的中立人选。
这背后,有长公主的周旋,亦有衡山王的施压。
或许,还有人性共通的自私。
南州若有一日,真的失守,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推一个亲王出来祭天,对后世也算是有个交代吧?
若真谋算到了这一步,那离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就不远了。
姚珍珠思忖间,已行至内院。
柳大夫上前行礼:“见过少夫人。”
姚珍珠颔首:“让柳大夫久等了。”
年过四旬的清瘦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只笑了笑,做出请的手势。
搭脉,静思。
几个呼吸后,柳大夫肯定道:“恭喜少夫人,是喜脉。”
初宜几人均是眼睛一亮,激动又兴奋,看姚珍珠的眼神,更加崇拜了。
他们主子真是不得了。
谋什么成什么。
有这样的主子,什么时候都让人能感觉到希望。
姚珍珠眼睫毛极轻的颤了颤,只问:“稳吗?”
柳大夫道:“稳的,少夫人的身子一向很好。”
一个人身处危势,顶着各种高压,还能把自己的身体照顾的很好。
这种能力,绝非常人所有。
多余的叮嘱,也就更没必要了。
柳大夫一边开着安胎养神的方子,一边用寻常语气道:“少了三块,蝶骨,梨骨,以及一根肋骨。”
姚珍珠手指一下蜷缩,眸心中寒意乍现。
其余人也都跟着一怔,喜色僵在脸上,瞬间便被悲怆与仇恨替代。
柳大夫将方子交给初宜,平静地注视着姚珍珠的眼睛,语气仍无波无澜。
“寻常情况下,人有二百零六块骨头,目前已知,已经消失了一百零八块。”
柳大夫原是陵南人士。
原也不姓柳,姓周。
周家世代行医,其祖父还曾在京中当过御医。
到他这一代,接手家中医馆,娶得贤妻,得爱子爱女各一,生活美满幸福。
岂料,贤妻福浅,得了急症,不治而亡。
他倍受打击,将医馆传给长子,皈依佛门,想以一颗清净之心,替亡妻求一个好的转世来生。
然而,天不测风云。
不到半年时间,噩耗传来。
长子一家,葬身火海。
他卸下海青,重返尘世,终于找到侥幸存活的仆人,知道了真相。
某日有外地贵人来看病。
那人染了极严重的风寒,高热烧的神志不清。
长子只好收留医馆,悉心治疗。
几日后,贵人终于能下床,也终于亮出了魔鬼之相。
长子,长媳,幼孙,均是惨死。
然后被一把火,烧成了悬案。
可世间,哪有什么悬案。
不过是有人用通天之手,遮住了真相与罪恶而已。
他只身前往南州,是为复仇。
却在赴死的路上,被一群人拦住。
他们中,有男有女,每个人都给他讲了一个类似的悲惨故事。
最后,来了个十三四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双眼清亮明净,看着他说:“你不是这黑暗中,唯一的独行者。”
他知道,他们在做一件蜉蝣妄想撼动大树的事。
但那双眼睛,莫名的令人信服。
他便以柳大夫的身份留了下来。
左右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他死不足惜,但若不能带上仇人,九泉之下,如何向亲人交代。
他确实需要等一个成功率最高的时机。
后来,他发现,小姑娘所谋,绝非是空想假想。
任由一腔仇恨的热血,时时刻刻的烫灼着她,也不会乱了步伐。
她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清晰,明确,坚定。
就像一束光,指引着方向,令黑暗里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走。
包括他在内。
柳大夫收回目光,同时也收回飘远的思绪。
“一百零八块,均是不同……你的猜想,也许是对的。”
这个罪恶之手,想拼凑出二百零六块骨头。
他想拼出一个人来。
且是个女人。
惨死妇人缺失骨头,是柳大夫在替家人收尸时发现的。
得知这个事情后,姚珍珠就迅速找仵作秘密查探了已知的几名死者。
霜翎的娘,仇九的妻……甚至是芸娘,都被人偷偷挖出,取走了两块锁骨,一块胸骨,还有两块尺骨。
那时,姚珍珠就断言,恶人在拼骨。
但拼骨的缘由和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
几个呼吸后,姚珍珠手指缓缓松开。
阮娘递了汤婆子来,她抱在手里,感受着暖意一点点的驱退内心深处涌动的寒意。
“一切可还顺利?”
问的是安葬霜翎一事。
柳大夫说:“净心师太出面,没有人阻拦,霍家甚至行以善举,出了口棺材。”
璃心咬牙切齿:“他们是心里有鬼,害怕普通棺材根本压不住冤魂吧!”
阮娘用眼神阻止着璃心。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干扰主子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