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内,秦家大大小小都已聚齐。
秦烈山没有妾室,其长子也没有,有一原配,育一子一女,都还不到十岁。
秦归鸿孤家寡人未娶妻。
加上两三个下人,全家不到十人。
平常实属冷清。
今日多了沈怀谦他们,难得热闹。
姚珍珠若是有心哄人,自是八面玲珑。
她给秦老夫人讲,刚嫁进沈家时,元氏试图耍婆母威风,但又狠不起心肠,反倒被她三言两语给哄哭了。
秦老夫人难得笑出了声:“婉仪呀,就是这性子,好强又善良。记得庭轩刚纳妾时,她气不过,天天去找那常氏的麻烦。结果,上午刚骂完人,下午听说人生病了,自己又愧疚的要命……”
说到底,哪个女人生来不是天真善良?
可最后,不是被世俗枷锁困住,磨去心志,成为眼里无光心如死灰的行尸走肉。
就是被情爱和男人逼疯,从懵懂少女变成怨妇,再从怨妇变成泼妇。
最后,咽下所有苦果,成为哑巴。
秦老夫人心中感慨,拉着姚珍珠的手轻轻拍了拍。
“虽有些自私和强人所难,但沈家,姑母就交给你了。”
姚珍珠反握住那双苍老的手,眸光柔和而坚定。
“我如今已是沈家媳,定与沈家共进退,姑母放心,天道有轮回,善恶终有报,云开月明,只是时间问题。”
秦老夫人点了点头,声音微微颤抖:“对,你说的对。”
沈怀谦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姚珍珠身上。
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眉眼间透着从容与坚定。
仿佛一束光,能穿透所有黑暗。
她身上总有股特殊的力量,坚韧而温柔,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只需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能让人感到安心与温暖。
这样的女子,居然是他的妻。
沈怀谦心情有着说不出来的复杂。
“越看越觉得自己不配,对吧?”
秦晚意不知何时站在沈怀谦身侧,和他一样看着姚珍珠,略带些嘲讽地说道。
沈怀谦很无语:“我好歹是你表哥,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秦晚意哼笑一声,双手抱胸,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姚珍珠身上。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再说了,我说错了吗?”
沈怀谦被她说得一时语塞,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愈发翻涌。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烦躁,低声反驳道:“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
秦晚意挑了挑眉,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一个自暴自弃、自怨自艾的男人,绝对得不到任何一个女人的心。”
她话音刚落,就见关钊提着两个食盒,傻呵呵地大步走了进来。
秦晚意眸子顿时一冷。
还有这种立场不坚定的男人,同样不值得喜欢!
“客人远道而来,自然要好好尝尝我们江都的特色。”
膳厅一时寂静,关钊丝毫不介意那一道道或冰冷或打量的目光,自来熟地吩咐下人拿餐盘,再将带来的各种小吃,一样样地摆出来。
最后,献宝似的端给秦晚意一小碟糕点。
“这是我跟我娘学做的……你尝尝。”
秦家与关家本是世交。
关钊与秦晚意自幼定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若不是时局动荡,他们早该结为连理。
关钊此刻望着秦晚意,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说,比起什么指挥使,什么将军,什么英雄……他更愿意做个普通人,每日为妻儿煮饭浆洗,闲话家常。
他也想不顾一切,助秦家救回秦老将军父子。
可很多事情,由不得他。
许多话说不出口,便涨红了眼眶。
秦晚意目光落在那蓬松诱人的糕点上,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随后,红着眼转身跑了出去。
关钊心中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一边是家国天下的重任,一边是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他想追上去,可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地上。
自己肩负的责任不允许他任性。
那微微低垂的肩头,仿佛承载了太多的无奈与沉重,看得每个人心里都很难受。
沈怀谦不自觉地看向姚珍珠。
像是有某种感应,二人视线对上。
似有千言万语,终也只是淡淡错开了视线。
洪流之下,芸芸众生,谁都难逃。
有人坚守,有人牺牲,有人妥协,有人逃离……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应对和承受。
亦是在这一刻,沈怀谦深刻地意识到,姚珍珠凭一己之力,从废墟泥沼里挣扎起来,重建出全新而强大的自己,进而能够不被世俗约束,能够主动去调整和掌控自己的人生方向……
这一切的一切,是多么的艰难,又是多么的厉害。
他望尘莫及。
此生都怕是追赶不上了。
关钊一大早来,当然不会只是为了送点吃食。
早膳后,秦老夫人被请回房里休息。
大夫人也领着一儿一女退了出去。
关钊开门见山,问的是姚珍珠:“少夫人为何突然想起要来江都?”
了解江都如今局面后,姚珍珠已经猜到,关于沈家的一举一动,衡山王了如指掌。
她这个沈家新妇,打的是什么算盘,自是逃不过人家的火眼金睛。
只不过,那是一种高位者随意一瞥的俯视而已。
他们的仇恨,挣扎,无奈,努力……在身处高位的人眼里,就像是蝼蚁的忙碌。
许能看见,也偶有审视。
但绝不会轻易出手干涉,更不会因此影响决策。
可并非没有机会。
面对关钊的直白提问,姚珍珠并未慌乱,反而微微一笑,神色很是从容。
“指挥使大人既然问了,民妇便直言不讳。民妇此来,一为了解江都现状,二为替沈家寻一条出路,三为探亲。”
关钊闻言,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姚珍珠会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的目的。
她的言辞虽委婉,却直指核心,毫不掩饰她对江都的关注。
可是……
关钊心念刚一转,姚珍珠接着就道:
“指挥使大人或许觉得,民妇一介女流,又是商贾出身,谈何家国大事?可民妇以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民妇虽力量微薄,却也愿为这乱世尽一份心力。正如涓涓细流,汇成江海,粒粒沙土,聚成高山。民妇虽微不足道,但若能与众志成城,未必不能为这天下添一份安稳。”
“且我深信,如民妇一样的百姓,还有很多很多……民心所向,才是天意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