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居最北,今儿吹的是南风。彼时帝灏正在帐中看奏本,忽而闻到一阵奇异的肉香味。
他本已用了御膳,但肚子里的馋虫还是被勾了出来。于是召来了伺候的内监,“可是御厨做了什么菜式?还不去看看。”
内监去了许久,回来后禀道:“回陛下,这香味并非御厨在烹制菜肴,而是从怀恩王的营帐那边飘出来的香味。”
帝灏眉头扬起,思忖一瞬,拍手道:“鹿肉!难道萧南辕那小子将整头鹿都抢走了,定是他在烹制鹿肉。快快,摆驾,朕要去看看他在搞什么?”
帝灏这一趟没讲究排场,只带着几个贴身随从。到了怀恩王的帐前,几个守卫要行礼通报,帝灏也忙止了,只悄悄咪咪朝里走。远远地就看见帐旁的炉前,萧辙正夹了块炙肉放在对面的女子口中。
这真是……眼气他,是吧。此次出行,帝灏可是一个妃嫔也未带。
“好你个萧南辕,竟然在这里偷吃。”帝灏走近道。
帝灏到来,倒是打破了原本两人间的和谐。见他是冲着鹿肉来的,萧辙心里其实有些不乐意,毕竟刚才已经赏了大半的鹿肉给下面的人,现在桌上的堪堪只够他和如儿的。这多了一人,可不够了。
“陛下若想吃鹿肉,明日微臣再猎一头。”萧辙善解人意地道,“这里烟太大,呛人得很。”
帝灏可不听他劝,径直走到竹棚中,“无妨,朕也想沾沾这烟火气,更想尝尝谢二小姐的手艺。”
作为一个帝王,竟能如此死乞白赖。萧辙知道人是赶不走了,只得起身让出了原本的位置,坐到了谢无昙一侧。
谢无昙继续认真烤肉,耳朵若有若无地听着一君一臣的谈话,说的好似今春建州一带的连日阴雨。两人说了一阵后,帝灏忽然道:“谢二小姐,对此有何见解?”
谢无昙本就无甚兴趣,所以刚才基本没听进心里,被帝灏这一问给问懵了。
“啊?”皇帝都点名了,她也不能不道呀,“臣女的见解是,大周朝堂人才济济,定会想到解决的办法。”
萧辙看她一脸茫然,顿时宠溺道:“陛下逗你呢,我大周人才济济,如何见解怎轮得到如儿你操心。”
帝灏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是是是,朕见谢二小姐听得认真,还当她有何见解呢。”
谢无昙勉强回了一笑,眨巴着眼,颇为无辜。
“陛下高看臣女了,臣女脑袋里,嗯……”她指了指盘子里的食物道,“只装得下鹿肉。”
帝灏嗤笑出声,不咸不淡地望向谢无昙道:“是吗?”
因多出来的一人,一顿炙肉吃得宾主都不甚尽兴。等到鹿肉都下了肚,帝灏才肯摆驾,临走之前还道:“谢二小姐烤炙的鹿肉甚合朕意,改日朕还得再吃一顿。南辕你可别舍不得。”
萧辙嘴上答应,恭送御驾离开后沉下脸来。
“可有不对?”谢无昙问。
萧辙默了片刻,答道:“皇帝从不说废话,今日说了挺多。”
废话多,这也有问题吗?若此话出自他人之口,谢无昙大约不以为然。但萧辙足够了解帝灏,他说是,必定是。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谢无昙也有些倦了,她活动了下筋骨,看了眼已经升到树梢头的月亮,道:“我也该回了。”
见谢无昙要走,萧辙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我的幄帐宽敞,要不,别回了。”
谢无昙倒没想到他会有此提议,微蹙眉头,接着又笑:“可以呀,那还劳王爷去通知我爹一声。”
想到谢钦老气横秋的说教模样,萧辙的手抖了一抖,“我亲自送如儿回去。”
谢无昙见他识趣,安抚道:“我知道你有些不安心,放心吧,此趟我会小心的。”
萧辙叹了一声,贴的她耳边道:“离皇帝,也远一些。”
真是可爱的占有欲,谢无昙也没嫌弃是否有人偷瞟,踮着脚在他唇边飞快地印了一吻。只是浅浅的一下,也让萧辙却全身一僵,再回过神来时,人已经逃开了。
为了炙鹿肉,帝灏下令原地再停留一日。
次日他亲率了殿前卫的人入林捕猎,但最终只捕了一头野猪几只獐子,其风味比起鹿肉可差了许多,便全都赏给了下面的将士。
谢无昙吃过晚膳,带着连翘散步消食。扎营的营地前有一条小溪,主仆二人沿着溪流慢悠悠地走。正值落日时分,霞光也被染上了几分懒意。
没走多久,人渐渐稀少,远远地却见落日中立着一人。
他着一件素白道袍,余晖斜照拉长了他本就清瘦高挑的身姿。有人过来,崔铭修回过头,在见着谢无昙的一瞬愣了一愣。
谢无昙如若对着不甚熟悉之人,只欠身行了礼,并没出声招呼。
“小姐,已经离营地挺远了,我们回吧。”连翘恐生变数,开口道。
谢无昙也有此意,转身折返。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急不徐,但他人高腿长,没几步就跟上她们。
“谢二小姐,可否与你说几句。”崔铭修的声音传来。
能从崔铭修的口中听到“谢二小姐”这个称呼,谢无昙倒是有些意外。
她脚步慢了,微微侧过头去,“崔大人,我们之间还有话可说?”
崔铭修走在离她三步的位置,没有因为她的减速而靠近,“我……要离开帝都了。”
谢无昙回头望向他,片刻后笑道:“那祝崔大人一路顺风。”
崔铭修心头习惯性地一痛,他忍住上前的冲动,知道只能隔得远远的,“此次春猎之后便走,陛下已经恩准。二小姐,我只是想好好跟你道别。以后,你此生再无崔铭修,可否?”
那近乎恳求的语气,让谢无昙忘了挪动脚步。与他道别,不也是与自己的前世道别吗。
近段时间,她梦到过前世,却是自己死后的事。
她看到崔铭修在谢家问斩之前,以一己之力保下她的亲人。看到崔铭修亲手杀掉卫书仪,然后端掉卫家。最后在权倾朝野之时,他死在了她的坟前。
梦很真实,她反复做了很多次。
“崔铭修,你前世是吞金而亡的,对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