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帝都,谢无昙第一次回京。
如今,她尚记得离开那日母亲拉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千语姑姑劝了许久,她才抹着泪千叮咛万嘱咐后放了人。
她母亲独孤玥可是将门虎女,出嫁前是随父兄上阵杀过敌抗过梁的。除了在她这个女儿身上,鲜少能从母亲脸上看到柔肠百转的模样。
谢无昙跟随天机漂泊在外的年月里,每一个生辰她都会收到来自帝都的礼物,即便是远在天涯,也会按时送到她手里。从幼时的九连环、孔明锁到长大后的各种孤本密卷,无论大小贵贱,无不蕴含着母亲的拳拳之心。
谢无昙离开九年,独孤玥担心的除了她的安危外,还忧虑久不在身边的女儿与自己生分了,毕竟女儿只在她身边待了七年,还不如独自在外的时间长久。只是对于谢无昙来说,这样的生分是全不存在的,她上一世嫁给崔铭修之前,都是由母亲亲自教导的。
已经入城的谢府马车内,千语拉着谢无昙的左手仔细查看,确定并无中毒迹象后才重新上了药包扎妥当。谢无昙一回帝都便遇事受伤,因怕吓着谢钦夫妇,连翘先回府将千语叫了出来,以方便接应掩护。
“连翘,你保护小姐不力,回府后自去领二十鞭。”千语铁青着脸。
在谢无昙面前和蔼可亲的姑姑教训起人来却毫不含糊,看着低头羞愧的连翘,谢无昙暗暗吐了舌头,虽然心里觉得连翘可怜,但也不敢同情一分。
她的驭下之道皆是千语教的,知道赏罚分明是最重要的准则。按理来说,连翘学艺不精置主子于危难之中,确是该受罚的。明面上虽劝不得,但连翘领鞭子时,悄悄让施刑的人手脚轻一些,还是使得的。
千语又将连翘训斥了几句,才继续给谢无昙换了身干净的百迭裙,嘴里还止不住道:“怎就遇到怀恩王了,奴婢都让您别绕路了,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此时的千语又化身成了唠叨老婆子。谢无昙怕她再哆嗦,忙安慰道:“姑姑就别担心了,我也就是倒霉了些,怀恩王的事已了,以后不会再有关系了。”说着顿了顿,又问,“倒是姑姑回来时,可遇到什么阻碍?”
千语没好气地答:“能有什么阻碍?一路顺利。先前本是要排队过卡的,后来那位崔大人像是认出了府里的车驾,便让我们的马车先通行了。他当时也回城,还一路将我们送到城门口。这位崔大人可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倒是客气有礼,全然没有迂腐书生的傲慢。”
谢无昙拉着腰带的手紧了紧,勒得将将才包扎好的伤口一阵刺痛。被千语摆布着重新梳好发后,她才重新坐下。
马车已行至帝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若一直朝前经过正阳门后便入内城,在这条中轴线东侧是翰林院。这位十四岁就连中三元的崔大人便出自翰林,而后一路扶摇直上,十七岁便已是太子少师,谁不说他日后必登宰辅之职。
在外的九年,谢无昙收到过许多来自帝都的情资,其中自然包括崔铭修的。崔铭修位于何等高位,于她而言都无关紧要,但她不明白的是,这一世崔铭修的命运却与她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前世的崔铭修是在十九岁那年中的状元,而非十四,也并未连中三元。从始至终他皆非皇党,辅佐的不是太子,与谢无昙成亲前,他都在中书省供职。直到谢无昙成为崔夫人的第六年,才有了升任副宰的苗头。
谢无昙相信人一生的命途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除非,如她一般,已是历经两世之身。
崔铭修这两世的轨迹,差了太多,她不得不怀疑,他也重生了。可既然重生,为何今生改为辅佐太子了?难道前世最后继位的是太子,他所支持的三皇子没能成事。只能是这个可能,也符合崔铭修的性子。
谢无昙无奈,只怪上一世,她死得太早,所知甚少,否则她与崔铭修这辈子的对决一定会更为精彩。想到这里,她竟然笑了起来。
崔铭修,如果你也重生了,那我更不会手下留情了,被推下玄武湖时所立誓言,此生定要实现。
千语见谢无昙一路都用手指绕着垂在胸前的发丝,便没去打扰,直到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谢府大门外,才提醒道:“小姐,到家了。”
谢无昙这才回神,脸上的笑又变得天真爽朗。
独孤玥是在半个时辰前收到女儿入城的消息,于是拉着丈夫在府门外等。先前长女谢灵犀仍在,但站了一刻钟人被老夫人叫走了。此时还在门口等着的,只有夫妻俩与谢无昙年仅十岁的幼弟了。
见马车停在门边,独孤玥又是激动又是担忧,就怕这女儿不认她这个娘。她将谢钦的手捏得很紧,一双眼看着马车的车帘。
帘子从里挑开,先弯腰出来的是千语,而后踏出的是一双凤头鞋,紧接着一袭扶光色织金流云百迭裙的少女出现在马车前。
“爹娘,让你们久等了。”
独孤玥怔怔地望着少女,眼中尽是泪花。这是她的女儿,九年不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错过了她多少年华。谢钦也心有感慨,终究因为是男人便压住了心头的情愫,安慰妻子道:“好了,如儿回来了,以后都不离开我们了。”
如儿是谢无昙的小名,夫妻俩惯常如此唤她。
谢无昙从马车上下来,笑着道:“娘,我回来您怎么还哭上了,您再哭,女儿可不敢进府了。”
独孤玥见她毫不生分,提着的心顿时松了,上前拉住女儿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到女儿眼中不减当年的伶俐与活泼后,她才相信千语所言,女儿被他们照顾得很好,也被天机真人教导得很好。不仅是好,甚至连她这当母亲的也及不上。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叹道:“如儿,娘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以后要一直留在娘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