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月色如纱,玉壶低悬笼着静似银镜的玄武湖。无声静谧中一艘篷船向湖心驶去,划开的道道波纹惊起了细碎的鳞光。
船篷中,跪坐着一个反手被缚的年轻妇人,虽然发丝零乱形容憔悴,但依然端正着背脊。
谢无昙望着篷外透进来的月光,一双眼平静得如死水一般。
船至湖中停下,划船的刀疤脸放下船蒿,弯腰走入篷中,一把将谢无昙拖拽到船板上。
船上另一人道:“快些扔下去,迟则生变。若耽误了娘娘的事儿,我们都得没命。”
那只干裂粗糙的手掐在谢无昙手腕上,几乎要将她的手折断。谢无昙挣扎着坐正,她脸上并没有惊惧,“我乃当朝副宰夫人,尔等宵小怎敢碰我。”
她的话让刀疤脸停下手上的力道,接着对方却大笑了起来,反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副宰夫人?你这罪妇也配,你以为是谁下的令将你带来这里?”
眼中那一滴泪无声地滴落在衣襟上,今日这二人出现在暗室之中时,谢无昙已有所觉悟,崔铭修已等不及要取她性命了。
“或者,你觉得你爹谢尚书还能来救你?”男人见她沉默,越发猖狂,“你谢氏一门白日已经全部伏诛,没让你身首异处,已经是崔大人开恩了。”
死水的双眼终于泛起了波澜,谢无昙挣扎着想爬起来,但用尽全力也没能成功,她只能如蝼蚁一般被人踩在脚下,“崔铭修,你出来,你出来见我,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谢无昙想问问崔铭修,他曾答应过保下谢家,却为何失言。想问问他,既然不爱她,为何不放她离开。
爱了崔铭修八年,做了七年的崔夫人,这成为谢无昙这辈子追悔莫及的事。
十六岁那年秋,她随母亲去城外道观上香,回城时恰逢暴雨后河堤松动,连人带车困在河堤上时,遇上前来勘察堤岸的崔铭修。
在马车坠落河堤的一瞬,崔铭修拉住了她。他一身白色道服,恰如落入凡间的谪仙。
后来才知他是清河崔氏之后,前科状元郎。谢无昙并不敢肖想玉树芝兰的崔铭修,每次见他,她都将一颗心藏得很好。
直到有一日,崔铭修站在芙蓉树下问她:“谢二小姐,你可愿嫁给我?”
她最喜的芙蓉,她心仪的男子,那一日谢无昙高兴得做了一夜的美梦,那一年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崔夫人。
可成婚数载,崔铭修鲜少进她的屋,更不曾碰过她。
直到两年前,那个女人用一柄梭子刺穿她的右手时说:“铭修娶你,不过是因为我要他娶,你不过是我的替身而已,亦或是掩人耳目的一颗棋子。”
谢家是实实在在的保皇党,与暗谋权位且想废太子立新储的崔铭修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谢无昙心灰意冷地又度过了半年,终于向崔铭修提出了和离。
可崔铭修却想以谢无昙的性命牵制谢家,他将她囚禁在暗室之中。那漫长又绝望的一年又三个月,她在暗室中不见天日之时,他却在为他的心上人谋权夺位。
钻心的疼痛,让谢无昙发出沉闷的惨叫声。刀疤脸的脚踩在她的右手上,狠狠地碾了下去。
“别耽搁了,快丢下去。”同伴提醒道。
谢无昙被人提了起来,随着“噗通”一声闷响,疼痛被没入口鼻的寒凉所取代。
深秋,玄武湖的水真冷呀,蚀骨的冷。
谢无昙用尽最后一点意识在心里铭刻着,崔铭修,我恨,恨不能食你肉饮你血,若有来世,定让你尝尽剜心剔骨之痛。
沉重的身体仿佛被拖拽进无尽深渊,当头顶皎洁的月色在波光中消失殆尽时,一只手向她伸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她。
那一瞬,被碾碎的波光晃得她双眼生疼,渐渐变成了如豆的烛灯。
谢无昙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似浮似沉,如在水中又如在空中,忽而听到有人唤她。
“昙儿。”
“小姐。”
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若梦若幻。
谢无昙倏忽睁眼,屋中烛火通明照着红木雕花拔步床。眼看一枚银针将要刺入她的神庭穴,懵懵中她截住那只捏着银针的手,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不要,不要截断我的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