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丝诏 第23章 磁阵在水时·子时方显形

暴雨冲刷着哑姑嘴角的血沫，沈知意跪在泥水中，看那染满靛蓝的手指在青砖上划出最后半道弧线。

陆云袖突然掰开死者紧握的右手，掌心黏着块未化的松子糖，糖芯裹着半片鎏金缠枝纹。

\"是云锦坊的棺钉纹。\"

知意对着闪电细看。

\"当年给严府歌姬打棺木，父亲特意在钉头刻了防伪花纹。\"

河面飘来的蒙冲舰残骸撞上石堤，某具倭寇尸首的衣襟突然鼓起。

陆云袖的银剪挑开浸透的布料，死者胸口竟纹着幅微缩运河图，朱砂标记的\"贪狼位\"正落在沈家染坊。

\"沈姑娘可还记得？\"

陆云袖抖开淋湿的潮汐图。

\"令尊在每处染坊地窖都埋了磁石阵，说是防潮气坏丝。\"

知意腕间疤痕突地刺痛。

七岁那年误闯地窖，曾被磁石吸住银镯，父亲罚她抄了整月随笔谈的磁石篇。

晨光初露时，两人站在染坊天井。

二十八个陶缸在雨中泛着幽光，昨夜打翻的茜草汁把青砖染成血色。

知意数着缸沿裂缝，忽然蹲身刮下某块褐斑——竟是混着铁屑的陈年糖渣。

\"劳驾取捆新丝。\"

陆云袖朝闻声赶来的掌柜亮出严府令牌，指尖却悄悄弹了枚磁匙入缸。

缸底突然传来机括响动，知意趁势打翻陶缸，混着磁粉的染料倾泻而出，在积水地面显出道箭头，直指西墙晾纱架。

\"这匹雨过天青染坏了。\"

陆云袖突然扯住某匹悬垂的纱绢，\"经纬间怎有絮头？\"

掌柜的喉结滚动着去取纱，后颈突然暴出青筋。

知意嗅到他身上飘来的龙涎香，银梳已先一步刺破纱绢。

藏在夹层的二十八枚磁匙叮当落地，每枚都刻着歌姬们的花名。

\"薛涛笺的墨香。\"

陆云袖捻起磁匙在鼻尖轻嗅。

\"严府歌姬最爱用这熏帐子。\"

掌柜突然暴起，算盘珠子挟着腥风袭来。

知意旋身躲避，磁匙恰巧吸附在铁算框上，带得掌柜一个踉跄。

陆云袖的披帛卷住他脚踝，金蚕丝陷入皮肉的刹那，靛蓝血液渗了出来。

\"倭寇的靛染秘术！\"

知意想起父亲笔记记载。

\"他们用螺肉汁混合靛蓝染齿，没想到连血都能染。\"

挣扎间，掌柜的皂靴踢翻晾纱架，二十八个檀木轴滚落在地。

陆云袖劈开某个中空的木轴，掉出的油纸包里竟是歌姬们的耳坠——每只珍珠坠都嵌着磁匙凹痕。

知意将耳坠按向磁匙，严丝合缝的刹那，珍珠表面浮现出水渍绘制的路线图。

陆云袖突然拽着她扑向染池，原先站立处的砖地被飞来的倭刀劈出裂痕。

\"沈姑娘接着！\"

哑姑的养子阿椿从屋顶抛下染布用的铁钩，尖端吸附着枚磁匙。

知意凌空接住时，磁匙与手中耳坠突然相斥，将扑来的倭寇弹开三尺。

\"阴阳磁极！\"

她恍然惊觉。

\"父亲把子母磁匙做成相斥之态，本就是为了防人强夺。\"

陆云袖已解开缠腰的金蚕丝，十八枚银针带着磁匙飞向倭寇刀刃。

金铁相击的脆响中，淬毒的东瀛刀尽数吸附在廊柱上。

阿椿趁机撒出把赤眼蚕茧，遇着磁粉的蚕茧突然自燃，将倭寇逼退至墙角。

\"跟我来！\"

少年拽着两人钻进染布地道。

霉味扑鼻的甬道里，二十八个蚕神碑按星位排列。

知意抚过碑上残缺的碑文，突然将磁匙按向某处凹陷。

碑面应声开裂，露出藏在其中的鎏金匣。

\"这是......\"

陆云袖用银剪挑开蛛网。

\"令尊的造船笔记？\"

泛黄的宣纸上，沈父工楷记录着骇人发现：\"嘉靖十九年三月廿七，验龙江船厂沉船，见舵轴嵌磁石十二，与严府新造福船磁匙相斥......\"

地道突然震颤，倭寇的锄刀破壁而入。

阿椿推着她们撞向某块松动的石碑，跌进暗河那刻，知意瞥见碑后刻着父亲绝笔：\"磁阵在水，子时显形。\"

湍流将三人冲至废弃船坞。

月光穿透腐朽的舱板，照见二十八个铁笼悬在梁上，每只笼底都粘着风干的糖模。

陆云袖的银针挑破某块糖渣，露出里面裹着的磁匙。

匙柄纹路与沈知意腕间疤痕完全吻合。

\"沈姑娘请看！\"

阿椿突然指着水面倒影。

浸泡在暗河中的磁石正随月相移动，排列成父亲最擅长的\"千重雪\"针法。

知意将磁匙抛向阵列中央，吸附其上的赤眼蚕茧突然爆裂，蚕尸拼出的血字浮在水面：

\"子时三刻，磁阵归位。\"

陆云袖突然解下香囊，龙涎香气漫开的刹那，暗河中的磁匙开始缓缓旋转。

知意望着逐渐成形的北斗阵，突然撕开衣袖，将腕间疤痕贴在磁匙阵列上。

\"父亲在我腿上刺的是阵眼图！\"

船坞穹顶突然塌陷，严府死士如蝙蝠般坠下。

阿椿抡起锈蚀的船锚砸向水面，磁阵受扰激起的漩涡将敌人尽数吞没。

陆云袖拽着知意游向气窗，身后传来金铁相斥的轰鸣。

\"严世蕃算漏了潮汐。\"

知意吐出呛进的河水。

\"月圆时磁力减弱，他的磁匙根本控不住闸门......\"

\"未必。\"

陆云袖突然指着下游火光，\"你看他们在烧什么？\"

焚毁的粮船残骸间，成筐磁石被投入水道。

严府工匠正用赤眼蚕丝缠绕闸门齿轮，每绕三圈便浇勺松子糖浆。知意拾起漂过的银梳残片，梳齿恰好能刺入蚕丝结扣。

\"他们在仿造父亲的磁阵。\"

她将银梳交给阿椿。

\"去上游把备用磁匙全抛进河里！\"

少年泅水的背影渐远时，陆云袖忽然拆开自己的发髻。

藏在青丝里的金蚕丝遇水膨胀，转瞬织成磁网罩住两人。

严府死士射来的毒箭被尽数吸附，知意趁机将磁匙插入闸门机括。

地动山摇的震颤中，十二道闸门次第开启。

蓄积的潮水推着磁石阵列冲向严府战船，相斥的磁力将船队撕成碎片。

知意望着燃烧的\"严\"字旗，恍惚间忽然听见父亲临终的咳嗽声…

那年雪夜，父亲用溃烂的右手握着磁匙，糖浆混着血水滴在《漕运志》上：\"记住，磁阵救得了漕运，救不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