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阿菱蹲在河滩刨蚬子,柳条筐底铺着层隔夜的盐霜。
铁耙尖突然撞上硬物,震得虎口发麻。
半截缠着水藻的铜秤杆露出沙地,秤星被盐蚀得模糊,尾端却残留着朱漆碎屑。
\"赵阿爷!您瞧这像不像货郎的秤?\"女童抡起秤杆挥舞,惊飞苇丛里的白鹭。
赵四指补网的手忽地顿住,梭尖戳破拇指:\"这杆子...这杆子是二十年前官盐司的制式!\"
他粗粝的指腹抹过秤尾,
\"看这凹槽,当年要在里头嵌砝码的。\"
河面飘来阵鱼腥气。
漕帮的货船正在卸货,船工腰间系着的皮囊坠子随动作晃动,形制与秤杆尾端的铜环如出一辙。
沈知意恰好提着药包经过,瞥见皮囊缝线处渗出的白色结晶粉末。
与李寡妇腌菜坛上的盐渍同色。
\"老丈这网眼怎么多添了三条线?\"她佯装看渔网,指尖拂过新补的网结。
赵四指喉结滚动:\"昨夜...昨夜阿菱说瞧见水鬼扯网...\"梭针在晨光下闪过寒芒,针尾的凹痕竟与秤杆铜环严丝合缝。
市集早炊的烟气漫到河滩时,阿菱攥着秤杆往盐垛跑。
破筐堆后藏着只缺耳陶罐,罐底黏着几粒生霉的糯米。
与李寡妇腌菜坛底的残留物相似。
女童刚要伸手,忽被卖炊饼的王婆拽住:\"这晦气东西可碰不得!上月张屠户家的猪崽吃了盐垛边的野草,口吐白沫死了。\"
沈知意立在茶寮檐下,看漕帮账房拨弄算盘。
掌柜的紫砂壶嘴缺了个豁口,茶水流向竟与秤杆凹槽的走向暗合。
陆云袖的刀鞘忽然叩响青石板,惊得算珠跳脱。
两粒嵌在缝里的陈年朱砂珠滚落,与官盐司账簿记载的亏空数目相同。
\"客官这袍角沾的靛蓝粉...\"
沈知意拦住匆匆离去的账房。
\"倒像西街染坊新调的色。\"
账房袖中跌出块龟甲,阿菱眼疾手快拾起:\"这裂纹像赵阿爷的断梭!\"
龟甲触到秤杆铜环的刹那,盐垛后的陶罐突然炸裂,霉米中钻出数十只金腹蚂蚁,排成线往货船方向爬去。
暮色初临时,李寡妇的腌菜坛渗出酸水,在院里青砖上蚀出纹路。
沈知意蹲身细看,纹样与官船漆纹如出一辙。
阿菱举着油灯凑近,火苗忽地蹿高。
砖缝里露出半片靛蓝布料,织法正是漕帮密探服饰特有的双面锦。
\"前日晾的衣裳!\"
李寡妇突然拍腿。
\"那贼汉子翻墙时扯破的衣角!\"
更夫梆子响过三巡,赵四指摸黑修补渔网。
断梭插入网眼时,盐垛方向突然传来货船起锚的吱呀声。
老盐工颤抖着掏出龟甲,裂纹在月光下延伸向货船吃水线。
那里新漆的牡丹纹正在盐蚀下龟裂,露出二十年前的官船烙印。
晨雾漫过漕帮货船时,船老大正训斥伙计:\"蠢材!昨夜搬货怎把压舱石摆成七星阵?\"
沈知意挎着药篮经过,瞥见压舱石缝里的盐渍。
结晶形状与官盐司账簿的印鉴暗合。
阿菱在岸边追打芦花鸡,鸡爪掀开的卵石下露出半枚铜砝码,纹路竟与赵四指断梭的凹痕吻合。
\"姑娘恕罪!\"
挑夫撞翻药篮,竹篾间滚出几粒靛蓝药丸。
沈知意拾起嗅了嗅,正是腌菜坛里渗出的异味。
抬头时,那挑夫颈后的朱砂痣在晨光中一闪。
与二十年前漕帮悬赏令上的画像别无二致。
河风骤起,货船帆索缠住岸柳。
陆云袖挥刀斩索时,断裂的麻绳里簌簌落下盐晶,在甲板拼出半幅河防图。
船老大靴底碾过盐粒,靛蓝粉末渗进木纹,渐渐显出前任河道总督的私印纹样。
午时三刻,茶寮灶膛突然爆响。
王婆扒出块烧焦的龟甲,裂纹走向与货船吃水线暗合。
阿菱用秤杆挑起龟甲,铜环卡住的刹那,盐场滤池底传来闷响。
四百九十枚锈蚀的官银浮出水面,每枚都刻着当朝重臣的姓氏缩写。
暮色染红河面时,赵四指最后一次修补渔网。
断梭插入中线的刹那,货船底舱突然渗水。
船工掀开隔板时,舱底赫然铺着层金腹蚂蚁,正将霉米搬向牡丹纹裂痕处。
那里嵌着半枚铜砝码,都是与二十年前官盐司失窃的砝码同批铸造。
那日,阿菱攥着新得的铜砝码放纸鸢。
赵四指的渔网兜住尾怪鱼,鳞片映出三司会审的朱批。
李寡妇的腌菜坛移栽了苦楝苗,根须缠着靛蓝布条,在盐雾里长成株异色牡丹。
漕帮货船改作盐船后,压舱石缝里生出的咸草,被盐工们编成警示绳。
沈知意总听见断梭与秤杆在风里私语,说那些未锈尽的官银,正在暗河底结盐晶。
晨雾裹着绣线香漫过朱雀桥,阿菱攥着新得的荷包往绣坊跑。
荷面上歪扭的并蒂莲泛着靛蓝幽光,线脚藏着几粒盐。
\"柳姑姑!这丝线咬手!\"
阿菱将荷包掷进染缸。
白色的液体突然沸腾,浮起层金沫,与漕帮货船底舱的锈银沫如出一辙。
绣坊主事柳三娘捻起湿线细看,指腹的茧子刮出丝缕金箔:\"这是工部特供的错金线,怎会流到市面...\"
话音未落,西厢传来绣绷裂帛声。
新来的哑女绣娘瘫坐在地,绷架上未成的鹤氅襟口,金线绣的流云纹竟与漕运密道图暗合。
沈知意恰好来取补好的官服,簪尾银光忽地定住鹤氅:\"这针脚是双面回文绣?\"
她翻过绣面,背光处金线竟显出……
陆云袖的刀鞘叩响门楣,惊落梁上积年的绣样册。
册页间飘出片褪色绸帕。
\"三娘可识得此物?\"沈知意展开帕子,盐渍显出的星图缺了东南角。
柳三娘鬓边银簪微颤:\"这是端淑长公主赏给绣娘们的璇玑帕...\"
她突然拽过哑女的手腕,指尖猩红的针眼正与星图缺角吻合,\"二十年前暴雨夜,绣娘七十一人连夜赶制牡丹屏风,次日半数指溃生疮。\"
暮色染窗时,哑女突然以针代笔,在染缸水汽上勾画。
金粉悬凝成河防图,某处闸门标注的朱砂点,正是阿菱发现官盐司秤杆的位置。
沈知意簪尾搅散金雾,图案重组后竟显出绣坊地窖的平面图。
地窖霉味混着靛蓝腥气。陆云袖劈开朽木箱时绣针应声倾泻,针鼻穿着的金线在火折子下显出密文。
柳三娘拾起半片绣绷,焦糊的湘妃竹上刻着前任工部尚书的名讳。
\"当年我们绣御赐屏风,每刺九针便要蘸次药水。\"
柳三娘指尖抚过竹片裂痕,
\"第七夜,药盅里浮起层金箔...\"她突然掀开袖口,腕间溃烂的疤痕形如新闸牡丹纹。
阿菱举着烛台凑近,火苗忽地蹿向梁柱。
烧焦的账本残页飘落,墨迹间嵌着金线头。
正是哑女鹤氅上拆下的错金线。
沈知意以簪尾挑开线头,带出的半片鱼鳔胶上,印着漕运使私宅的窗棂纹样。
五更梆子响时,绣坊后巷传来织机声。哑女赤足踏着机杼,每织三寸便撒把金粉。
沈知意隔窗望去,新织的锦缎在月光下显出新闸构造图,纬线穿插处缀着盐粒大小绣痕。
绣坊梁柱里起出七十一枚金绣针。
柳三娘将它们熔成簪子,簪尾刻着璇玑星位。
阿菱戴着簪子捞起尾青鱼,鱼鳃里藏着半片绣样。
漕运使问斩后,哑女突然开口唱起采菱谣。
沙哑的调子里,四百九十处金线绣成的星位,正对应着暗河新植的警示桩。
沈知意经过重修绣坊时,总能看见听见梁间悬着未完工的鹤氅,金线随着《净水谣》的节拍微微发亮。
\"柳姑姑,这银丝线咬手得紧!\"
阿菱将绣绷掷在染缸旁,指尖泛着不自然的红疹。
靛青缎面上未成的缠枝纹突地迸开三股线头,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金芒。
坊主事柳三娘捻起断线,指节处的老茧刮出星点火光:\"这是官造局特供的淬银线...\"
她突然掐灭线头,焦糊味里混着缕奇香,\"前日工部来取贡品时,可往染房添过香料?\"
陆云袖的刀鞘叩响门楣。
\"三娘可记得这批贡缎的绣娘?\"
沈知意翻开簿册,指尖点在某个被墨渍污损的名字上。
柳三娘鬓边银簪微颤:\"那是先帝赐婚用的百子帐...\"
她突然拽过哑女的手,食指关节处的烫痕形如新闸牡丹纹。
\"当年绣到第九十九个婴孩时,七十一人突发恶疮。\"
暮色漫过窗棂时,哑女突然以针代笔,在染缸蒸腾的水汽里勾画。
银丝悬空凝成河防图,某处闸门标注的朱砂点,正是阿菱捡到官盐司秤杆的位置。
沈知意簪尾搅散雾气,残存的银线竟在砖地拼出绣坊地窖的格局。
地窖霉气里混着陈年蚕茧的腥味。
陆云袖劈开虫蛀的樟木箱,四百九十枚银针应声倾泻,针鼻穿着的淬银线在火折子下显出新闸构造图。柳
三娘拾起半片湘妃竹绣绷,焦糊处刻着前任工部侍郎的名讳。
\"当年绣百子帐,每刺九针便得蘸药汤固色。\"
柳三娘掀开袖口,腕间溃疤形如扭曲的漕运纹。
\"第七夜药汤泛银沫,绣针入水即锈。\"
阿菱举烛贴近梁柱,火苗倏地蹿向蛀洞。
烧焦的货单残页飘落,墨迹间嵌着银丝头。
正是哑女未成的鹤氅上拆下的淬银线。沈知意以簪尾挑起丝头,带出的半片鱼胶竟印着漕运使私宅的窗棂纹。
织房传来机杼异动。
哑女赤足踏着百年老机,每投三梭便撒把银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