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林九叫门,只敲三下,不多不少,不消多时门后边传有脚步声响。
施照卿不可思议睁大双眼,气得想把林九一口吞了,我辛辛苦苦敲了半小时没动静,你敲三下就治好了里面人的耳聋。
林九好笑勾了勾嘴角,很快压下去,被她看到就惨了。
两扇门开,房子里没开灯,乌漆麻黑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壮硕汉子走到门边。
汉子天庭饱满,宽脸大鼻,镜片下一对黑曜石眼大而圆,澄澈无比,点缀在粗糙的五官里极其不协调。
模样憨厚的汉子在门口停下,表情木讷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请—问—找—谁?”他的语速慢极了,好似一头水牛拉长的哞声。
出来开门的是牛头鬼差,阿傍。
施照卿拉开林九,跨步上前:“阿傍前辈,晚辈是地府新任鬼差施照卿,有一事相求,特地前来拜访。”
阿傍推推眼镜,好大一双牛眼扫过去,点头低语:“施大人,年—轻—有—为,略—有—耳—闻。”
施照卿:“不敢当。”
阿傍识得了施照卿,脑袋慢慢转过去看向她身旁的另一个男子,眼睛一眨,总觉得眼熟,伸手一指,用超慢的语速问:“请问,这—又—是—谁?”
施照卿呵呵一笑,拍了拍林九的肩膀介绍:“搭档,前辈懂的。”
阿傍呆愣愣低头思考,搭档,也对,地府最喜欢给鬼差配搭档,总是一双一对,施照卿活人当差,搭档是活人也不怪。
趁他不注意,林九低头凑近,小声和她咬耳朵:“不能让他知道我的身份吗?”
阿傍看来一眼,施照卿朝他笑下,迅速转头和林九解释:“他知道你的身份,我们保准进不去这道门。”
“为什么?”
“阿防最讨厌道士了。”
这里的阿防就是马面。
阿傍、阿防本都是指牛头鬼差,可选择了马面面具的牛画家自言又不是真罗刹,况且他事事都爱和好友争个高下,牛头既然能叫阿傍、阿防,分我一个名字称呼又如何。
阎罗王当时大笑,没有在意小小一个名字,开了先例,允下他一个马面叫做阿防的要求。
只不过这说来话长,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和林九讲这老些小话,压手示意稍后再和他细说名字的缘由。
“请—进—”
阿傍敞开门,邀请两人进去。
门一锁上,没了楼道的灯照明,整个屋子混沌不清,一片幽暗,一点光亮都不见透出。
眼前顿时陷入黑暗,一双眼睛失去作用,施照卿不由得紧张起来,紧皱起眉,挥手四处想去抓个什么。
门方才关上,一扭头阿傍就不见了踪影,林九的小臂被人豁然抓住,心里一紧,下意识发起进攻。
一掌被截下,林九收了手,怪问:“你抓我干什么?”
出手怪狠,施照卿皱着眉:“黑不溜秋的什么都看不清,脚步声也听不见,不抓着你万一我摔了怎么办?”
她虽睁着眼朝着自己讲话,但眼睛却是没有聚焦在自己脸上,好似一个眼盲的人寻着声音去同人交谈。
林九试探性在她脸上挥手,问:“看不清?”
施照卿微侧着脑袋去听,然后轻轻推开他的手:“看不到,那么黑。”
怪了,习武之人,讲不通自己看得到她看不到,况且只是黑了些,该是看不清而不是看不到。
黑暗里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声,声音从身后传来,一条透过门缝投进来的光线落在施照卿面前的地板上。
她立马回头去看,早就关上的房门竟在此刻再次被人从外推开,然后慢慢合上,落锁,刚刚一片黑暗里居然有人又出去过了。
啪嗒一声,有人按下开关,房间顿时通亮雪白,施照卿紧抓着林九的手臂,很是戒备。
门口果然站着个人,大高个子,身材匀称,长脸高鼻,剑眉尖嘴。
是阿防,马面。
他的脾气比阿傍古怪不少,人却比阿傍机灵很多。
阿防按了开关,很是冷淡讲:“来就来了,还带那么多东西来。”
那么多东西?施照卿低头看着空空的两手,脑筋一转,不好,他说的是那些脏东西,千面玲珑派的那些黑鸟。
施照卿:“前辈……”
“不用,担心,阿防已经—解—决—了,就在刚刚。”阿傍慢悠悠开口,神出鬼没从一间房间里走了出来。
阿傍拉过阿防,一同请他们坐下。
施照卿三言两语讲明了来意,希望能请阿防帮忙画一幅肖像,不过信息不多,只能请他尽量还原。
阿防脸一黑:“看不起我?”
“自然没有这个意思……”
“阿傍,替我去拿东西来!”
阿防较了劲儿,现如今尚还没有他画不出来的东西,阿傍插嘴说了句,“充什么大—拿—,画—不出来才—丢—人—”,一点不怠慢,立马进屋去找家伙。
阿防瞥到桌上的一套茶具,这才想起来忘了客套,随即拉过茶具,问:“喝点什么?”
施照卿看林九,林九讲:“都行。”
阿防拿起杯盏摆放好:“茶?”
林九说:“可以。”
“龙井,普洱,毛尖,大红袍?”
林九看了施照卿一眼,施照卿摇头汗颜,这,这不是说改了吗,怎么更严重了,够下面判个死缓了吧。
“都……行。”施照卿有些不敢讲话了。
阿防一掀茶壶盖,往里看一眼:“都没有。”
施照卿松口气,说:“那就水吧。”
“呃,也没有。”
“您有什么就是什么吧。”
“有橙汁。”
对面一下沉默了,阿防盖上盖子,拎起茶壶给他们茶杯里满上鲜榨橙汁。
给施照卿倒的时候,特地强调了这是他们来之前刚刚榨的,很新鲜的。
到了林九,阿防这才注意他这个人来,他一直收着气息,话也少讲,刻意压着存在感,即使和阿防讲过了两句话,竟也叫阿防没有去关注到他。
此刻倒果汁才细看过了林九的脸,越看越熟悉,再一想他这声音也好像曾在自己耳朵里居住过一样。
阿防看着他的脸,忽然想起什么,心一跳,剑眉狠狠皱了起来,茶杯里的橙汁溢出来了也不知道。
他的反常引得施照卿也看过去,橙色的汁水顺着杯壁成股流下,很快在原木色的桌面上拢聚成滩。
施照卿小声问林九:“怎么,他认识你?”
林九只摇头不言语,伸出两指捏在阿防的腕骨上,轻轻抬起,壶嘴上翘不再出水,免了这个房间遭受“水祸”之灾。
阿防的脸肉眼可见一片发白,他嘣一声将茶壶撴下,大声叫了起来:“阿傍!阿傍!我不画了!阿傍!我不画了!”
他这一喊,施照卿不明所以,林九皱起眉头,阿阿傍立马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施照卿问:“你招惹他了?”
林九头顶黑线:“你在旁看着的,我什么也没干。”
阿傍抱着一堆画纸和铅笔跑出来,随手扔在沙发上,腿岔开挡在阿防面前,对着施照卿两人怒目圆睁。
“我们不—画—了!”阿傍叉腰。
“不是,前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实不相瞒我们抓这只小鬼是受了崔判的命令,如今他逃出地狱,我们又不知他的面容,实在难办,只希望您能给画一张肖像就好。”施照卿当即站了起来。
阿防撇开阿傍,看看施照卿又看看林九,下巴抬起来,指着林九对她说:“要画也行,他走,我就画!”
林九当下横眉看去,表情不悦,施照卿立马站出来,忙问:“这是怎么了?”
阿防说:“我不喜欢他!他在我就不画!”
林九一把拉回施照卿:“不行,如何使得让她一个弱女子和你们独处。我不放心。”
说罢,要拉施照卿离开,没拉动半分,转头去看施照卿满是祈求的目光盯着他,其中意味不用说出林九也懂。
他气得脸色发绿,丢下一句“有事叫我”,摔门而出。
施照卿咬牙,生气就生气吧,拿到画了再说。
施照卿急切请他作画,阿防脸色这才好转,冷哼一声坐下,叫阿傍铺开画纸。
作画过程快得不可思议,施照卿每描述一个面部特征,阿防握着画笔,唰唰两下就在纸上呈现了出来。
最后一行字念完,阿防正好收笔,放进嘴里咬着,次啦一下将这页画纸撕了下来递给施照卿。
阿傍趁机说:“不敢保证十—分—像—,但起码有—八—分—相—同。”
施照卿接过,连连道谢,仔细端详人物肖像,栩栩如生,卷毛大眼,小鼻小嘴,显然是一副年轻人模样。
见她收下,阿防一口咬断口中的笔,嘎嘣嚼了两下咽下肚里,好心提醒她,抓了鬼就少和门外她那个搭档来往。
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叫阿防看得咬牙切齿,拍着桌子讲:“你知不知道他是个道士!鬼差怎么能和道士打交道呢!”
施照卿沉默,这,她得佯装不知,此时最好不要讲话。
果然,下一秒阿防再度开口,问她知不知道他和阿傍是怎么被地府发现的,施照卿这回点头了。
阿防气得要死,伸手一指门外,倾诉抱怨之词滔滔不绝从他嘴里吐出,朝施照卿控诉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