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丑时,天边没有月影,夜色深似浓墨。
鲁国的国史阁外倏忽掠过一道黑影。
少顷,紫依的身影出现在国史阁内一扇紧闭的窗户旁边。
她警惕地四下望了望——
四面立着的都是雕花的厚石墙,窗子开得很高,一般没有人进得来;
里面林立着楠木柜子,像石头夹缝里生长着的绿苔。
室内有昏黄的烛光,不知是点在哪里的。
紫依打探过了,鲁国要紧的典籍都藏在这里,也许,这里可以找到一些与那个无法算出命数的陆凌有关的信息。
她是使了风术进来的,凡人发现不了她,且又在夜深时候,方便动手,不免窃喜。
谁料才转身准备翻柜子,屋子里的烛光却变得愈加明亮,熟悉的气息靠近过来。
紫依注意到自己的影子随着烛光靠近而转动,侧脸一瞥,撞见褚以墨的脸。
“你来了。”
见到紫依,手上擎着烛火的褚以墨淡淡地问了一声。
紫依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忙伸手示意他噤声。
烛光微微跳动,褚以墨的长袍影子便也在地上闪动了几下。
褚以墨眨动眼睛,看了看紫依,擎着烛火从她身边走过,步伐保持着同往日的平静和从容。
紫依缓缓将手叉到胸前:“你怎么进来的?”
褚以墨端着烛火缓缓走到一边,抬手抚着存放古籍的楠木柜子。
“我给太后调养身体,鲁国国主见太后有起色,问我要什么赏赐,我便提了要到这里来看。”
紫依愣了愣,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走到一边——
她身上穿着夜行衣,整个人往那儿一站,跟楠木柜子落的影子似的。
褚以墨递过来两卷翻过的记载,不疾不徐地道:
“干枯之疾在鲁国存在了近两百年,发作起来便是太后那样的症状,两百年间因此丧命的不少,从没一个被治愈过。
这片土地自开始便乏水,生活在其间的人生来便带着干枯之疾的根,先几任国主就是因为这个病早早离开的。陆凌是个例外。”
紫依看了他一眼,将那两卷书接过来,连忙低头翻看。
褚以墨将烛火朝她移近了一些。
“陆凌是太后所出,”褚以墨接着道,
“据说,他出生前鲁国接连下了三日的冷雨,及至他出世,雨才停住,堆笼的阴云上破开了个口子,渗出几点金光来。
他的母族邱家中也有许多因为干枯之疾离世的,他是鲁国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生来便不带病根的人。”
紫依一目十行地看着记载,一边深吸了一口气,道:
“邱画裳的母亲也是因为这个病早逝的。”
褚以墨低眉沉吟。
紫依翻看完记载,问道:“有鲁国开国的相关记载吗?”
褚以墨耸肩,微微摇头:“有,但是……语焉不详。”
“怎么说的?”
“只提了一句,说两百年前他们的先人来到了这块土地,然后就开始说鲁国周边的情况,”褚以墨微微蹙眉着道,
“从记载上来看,鲁国是一片孤地,东南北三面出上千里,不是草野就是沙地,没有邻国。”
紫依紧了紧眉,又问道:“有没有西面巫族的记载?”
“也只有一句——鲁国人历来和巫族人以林为界,从不相犯。”
又没有来历。
紫依为难地咬了咬牙。
“话说,”褚以墨忽然将目光投向她,将眉一挑,
“巫族的记载——你们诺喑岭没有吗?”
紫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微微点头。
回到国舅府,已近丑时末,紫依还没弄清楚鲁国乏水的原因,放心不下,想起自己寄出去给青琳姑娘和长老的信,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另派人过来查,不免有些心焦。
然而想起覃彧川拿着巫蛊远走的事情,更加担心,恨不得立即插翅到魔界去寻找他的踪迹。
两件牵绊在一起,这一夜她便在拉扯中不知不觉地入睡。
第二日早上醒来,想道:
“这里的事,总有青琳姑娘和长老来看,我还是赶紧找到覃彧川要紧。”
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踏出门去,远远地看见画裳,有人面带慌色地与她道:
“不好了!国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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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凌出发时是正午,一路策马穿林过涧,抵达西边的林子时已经日落。
立马西林禁门之外,他从怀中掏出当日乙芜给的叶子,凝视少顷,牢牢地捏在手心。
四个贴身侍卫依旧留在林子外。
陆凌想虽决心因为治病救命的红莲,不得不违约跨过与巫族约定的界线,但毕竟还想留有余地,只要自己一个人进去。
手下人放不下心,过了一会儿,一个侍卫跟了上去,怎么也甩不下,陆凌也只好带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子上空缓缓落下了灰色,远近山色蒙蒙,都似在水墨画中。
陆凌二人看暂无人追来,心弦紧绷着驱马深入林中。
马蹄声笃笃,很快便连同两人起起伏伏的身影一块儿没入了海一样的林子里。
说起来,巫族的西林原与北面药山一脉,北面巍峨的高山众多,仿佛遮天的屏障,其中有两峰高耸出众,正面远看似一体双峰,侧面瞧却知是两峰一前一后,与诺喑岭的很像,山上草木常青不败;西边林子发自后面那一峰,因在山脚,不得药株灵气,林中草木便应四时而变。
此时季秋,林中枯草干树,略显萧凉之象。
两人飞马掠过,也偶惊走梢头栖鸟,直到天黑才翻过西山,终于来到西边日落之处。
西边日落之处,名为岩自山,山脚下的蒙水上浮着的一朵红莲,正是方士所指的那一株。
陆凌要做的就是取到这株红莲,在它枯萎之前种到鲁国东边的温源谷中。
如此,甘泉便能照常流淌,滋润鲁国国土,化解国中干枯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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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芜出走了两日,族中同伴们才有所察觉。
大家跑到族长身边问要不要出去找一找,然而族长只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心事重重地摇头 。
当夜丑时,众人都在熟睡,西面的天幕却忽然燃起一片火红色。
那颜色愈变愈深,似血从江中染开一般,先将巫族居处上上下下照了个通明。
族长从睡榻上惊起,跑出门外去看。
族人渐渐都惊惶惶地合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天边的红色落到众人聚拢着的院子的瓦上,落到院子里里外外每一寸土地上,每一个人的脸都浮现出了似末日的颜色。
被这颜色笼罩的林子仿佛已经燃烧起来。
一匹红马从这燃烧的林堆里挤出来,仿佛干柴上迸出来的火星子。
大家渐渐看清,那马上的是看守禁地的曹家二哥。
“不好了!禁地有人闯进去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