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的事情暂告一段落,褚以墨还须回灵界处理边界诸事,不便多耽搁,遂很快从巫界出来,走在往灵界去的路上。
只是心里仍然止不住地在想,紫依是否真的会往魔界中去追覃彧川,不免有些乱乱的。
一面想一面走着,不觉间走出老远,已到了鲁国郊外。
举目四望,只见大道荒凉,秋风长扬,一草一木都披着枯黄的颜色,仿佛都是风里扬起的尘土。
其间惟一长亭孤立,一白衣女子长身立于当中,正纵目远望,意态闲甚。
褚以墨走近,便见那女子将目光缓缓地移过来,眸光微微闪烁,显出温和的笑意。
他正觉得奇怪,一低眼,瞥见她腕上戴着一只乌色的檀木手串,珠子间系着一条红色的带子,忽然就反应了过来,向她行了一礼:
“晚辈褚以墨,见过南君大人。”
那女子微笑着颔首:“原来,你就是褚以墨。”
南君大人名唤南言,是南族王室留下来的孤女、如今翎界南族的族君。
南族历来坐守灵族与妖族边界,原先并不在灵界宇熠翎三族之中,瑾帝在时很受倚重。
灵界大乱的那一年,覃非兴乱,妖族遂也趁乱而起。
为了守住南边,南族先君和君夫人亲自率军抵抗,最终双双亡命归天。
南言的堂兄南川原是瑾帝的夫婿,同瑾念还有紫依的师尊南乾一样师出幻雪山,三个人曾一起在当时的幻雪山掌门门下修炼。
瑾念成年之后下山承袭帝位,南川便跟着陪在瑾念左右,后来一朝乱起,四面危伏,他为了击退魔族,率军深入魔族域中,最终同魔君亓杌同归于尽。
于是,南族王室之中只留下了南言和堂姐南令。
南令身为南族君府的长女,自小习文练武,无一不精,又性烈胜火,一听闻父母兄长皆身葬前线的消息,悲愤之下,自己带着一柄长弓上了马,孤骑没入妖族阵中,再没回来。
南族王室便也剩下南言一人。
到此,南族因与妖族大战损伤惨重,寥落一片,族势衰微,遂自己并入了翎族当中,听令于南翎君府。
话说回来,灵界大乱结束时,南言还在襁褓之中,由南界林中的石头和木头两怪看护着长大,被养得野鹤一般。
她成年后虽也理族中事务,却清闲自在,时常游山玩水,踪迹不定,灵界当中几乎没有人能追见她的真容。
褚以墨向身边的木族长辈请教铸剑选材时听他们提起过,说南君大人腕间系红的珠子是由修炼千年的檀木妖精取本体打成,独一无二。
他当时还在《灵界图志》的末页上翻到过那串珠子的描画,那珠子之间所系红带,实在特别,令人难忘,这才刚好辨出来。
“大人是在等什么人吗?”
褚以墨看她负手而立、不停远望的样子,不禁问道。
南言淡淡一笑,道:
“路过,歇一歇罢了。”
手上一挥,亭中的石桌上便化出一套简单的茶具。
她来到桌前坐下,招呼道:
“既来了,不妨陪我喝一喝茶。”
褚以墨左右打量了一下,一时也猜不透她,先顺着落坐在对面。
南言抬手斟出一杯热茶来给他,眼睛望着远山,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叔父近来可还好吗?”
褚以墨正拿起茶水,闻言抬了一下眼,道:
“君上身体康健,承蒙大人挂念。”
南言又道:
“你也该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东宇城了吧?”
褚以墨道沉默着,点了点首。
南言拈着茶杯,看了看杯底,忽然轻笑了一声,道:
“算来,我也有好久没见着他了,哪天你回去见到他,亲口替我问一问好。”
褚以墨恭敬地答“是”,心里在想:
“这位南君大人终年游走外界,行踪不定,如今突然出现,天下也有这么巧的事么?”
转念一想,心道:“或许是这次巫界动静太大,惊动了她?”
不过很快又觉得不大可能,心道:“南族镇守妖族边界,其余事情一向不过问的,况且巫族历来只和诺喑族联络。”
于是不免多了个心眼,不时留意着南言的言谈,揣测她的意图。
两人又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一会儿,茶水快凉了。
路边突然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叫南言远远地望见了。
她放下茶水。
那人快步走过来。
褚以墨回了一下头,正见着是紫依。
既在这条路上遇见她,多半,她是要回灵界了。
如此想下,褚以墨不禁松了一口气。
紫依远远瞧着这边人像的身影似曾相识,一心只在南言身上,直到靠近过来,才瞧见旁边坐着的是褚以墨,一怔之下,有些讪讪地向他微微点头致意,才对南言道:
“言姑姑,你怎么也在这里?”
褚以墨站起来走到旁边。
南言注意到紫依见了褚以墨,由雀跃转向拘谨,不禁眉头微沉,挑逗之意升上心来,开口便假意嗔道:
“你还来问我?我原听说你许了人,打算回来送一送的,不想赶到半途,你的婚事就黄了。”
说着,含笑看了褚以墨一眼。
褚以墨低下头。
紫依吓得缩了两步,抿了抿嘴,无话可说。
这一缩,不觉中近到褚以墨身边。
南言轻轻笑出一声,不再捉弄,抬手拿过茶壶来斟了一杯,忽然道:
“哎呀,茶水都凉了,你们也都趁早回去吧。”
二人相视一眼。
紫依正色,问道:“言姑姑不一起回去吗?”
南言抿了一口冷茶水,示一下桌上的茶具,闲淡淡地道:
“我要先收拾了这里再说,你们先动身不妨。”
——————
诺喑岭,六一居。
风轻轻的,带着檐下的风铃一声一声清脆地响,像人的轻声细语。
“以墨我已见过,这孩子又高又壮,言谈间神色闪动,想来昔日兄长的神采也不异乎于此,真叫我欣慰。时间如流水一般过去了,往事仿佛已经蒙上了厚厚的尘土,还能收到您的消息,实在叫人欢喜。”
是南言借着风传过来的话。
长老听毕,右手缓缓抬起。
门边的窗遂也慢慢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