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你欠我一个人情 第124章 冥夜

紫依刚从诺喑岭逃离出时，翎中还只是暗中传令缉捕，待及东宇城一行归来，海捕的公文已经飞得满天都是。

就算是远在尚氏平城中人，也知道了她在东宇城同宇族诸司交手的事情，翎中各府也就不得不四处张挂她的画像，悬赏拿人。

她不能露着脸，在平城四处走动，若要披戴笠帽——偌大个平城、司祭府的所在，到处都是尚纥的眼线，又难免引起注意，且自己不精易容之术，若轻易动用，逢上高深之人，难免被一眼识破，反而暴露，遂只敢化形，穿行于无人之处。

她藏在杂巷后，眼看着赤衣的姑娘策马从长街穿过。

那身影引着她，最终来到司祭府门前。

“尚纥的府邸……”

来之前熟背了南十方给的消息，在这里转了几天，她对这尚氏平城，已是十分熟悉。

她抬头望着高悬的牌匾，停住了步伐。

苍劲有力的大字，两边白墙对称延开，高出人尺许，周边还似凝着一种肃穆的气氛，无形之中，带给她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不知为何，她想起第一回回家门时的情景。

那时她高坐马背，君府的牌匾便似乎更近些，就在她眼前。

不过才几个月，却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南翎城、父母亲、大哥、还有林哥哥，他们都似躲进了回忆的迷雾里，愈来愈模糊。

……

张望了没多久，赤衣的姑娘便走出来，重又上马。

她遥遥瞥了高高的司祭府一眼，掩紧了身形，连忙暗跟上去，直到她回到掌祭府。

……

尚琪蕤是左掌祭的独女，自左掌祭死后，这三进的宅子只剩下她和侍女玉珠、管家赵叔等不过十人。

尚琪蕤大多时候或在祭封巡视，或在玉山值守，掌祭府对她来说，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多数时候，她并不在府里。

左右掌祭都已故去，两个都是当年的尚氏老家主最信任的人，也许这世上再找不到比他们还近老家主的了，紫依想要查找尚氏先家主的遗信，宛如海里捞针。

据尚丰所说，老家主当年将家主玉佩交给了这两位掌祭，并附一模一样的两封遗信，为的是让他们确保拥护长公子掌家。

然而右掌祭惨死，家主玉佩更在当时就让长公子当着众族老的面留给了尚纥，想必老家主的遗信留存的希望已是渺茫的了，她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找看。

尚琪蕤是左掌祭的女儿，不知左司祭有没有同她说过这些往事，紫依想，还是先看看这掌祭府有没有遗信的消息。

回到家的尚琪蕤很快吃了晚饭，洗沐完毕，到父亲书房里来翻阅手记。

左掌祭离开多年，留给她的只有这一屋子的书——平水玉山的怪物志、祭封的分布、祭封的历次变动……在这里，都有详细的记载供查阅。

父亲走后，尚琪蕤曾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里整理完毕，又将要紧的文书典籍备了副本，有些机密的文书不能假手于人，还是她亲手誊抄的。

以往的祭封异响都是怎样的情形，因为什么，后果如何，有何应对之策？尚琪蕤翻来覆去，发现此屋的记载无非都是那些，这么多年来回地看，自己早已烂熟于心，再没有新的，一时只能坐在书堆旁，傍烛叹息。

左掌祭虽也熟悉平水玉山，其所司毕竟偏向祭祀之礼，若论封印之术，还是右掌祭清楚得多，然而虽然右掌祭之位空缺多年，父亲在世时，也时时不忘守着作为左掌祭的本分，非自己权力范围内的东西，从不敢多瞥一眼。

左掌祭过世后，尚琪蕤才被尚纥安排入玉山阁的藏阁，兼学左右掌祭的本事，为未来主持祭封大局做准备。

司祭大人似乎格外嫌右掌祭晦气，旁人在他面前都不敢多说与右掌祭相关的事，听说，这是因为当初尚氏家主易位，当时还是二公子的尚纥分明持有家主玉佩，右掌祭大人仍有不满，不同意他继任家主之位。

右掌祭后来以抗逆之名被除职入狱，不久后便病死狱中，自此之后，有关他的一切，再也没有人敢接近。

尚琪蕤承继父亲的行事风格，虽然锋利，从不张扬，从前划在右掌祭手下的事务，一向不去过问，倒是司祭大人，会不时将右掌祭掌管的事情交给她办，右掌祭留下的经验，他也会抽丝剥茧地讲给她听，确保封祭两术，她都吸收得全。

直到如今——他就要把左右掌祭权都交给她了。

尚琪蕤确定如今的自己是需要右掌祭留下的文书资料的。

右掌祭掌封印之术多年，也许会对平水异动的情况留下防患之策，司祭大人从前给她看的、父亲留下的手记，已经不足以应对当今之局面了。

可追寻右掌祭的手记，是否会触碰到司祭大人的逆鳞？

尚琪蕤想不到，她的目光凝到身旁明灭闪动的烛火上。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愈加忐忑……

————————————

午夜，玉山背处。

此山背脊往外延伸十几里，茂林遮天，从无人烟。

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

森森的林木发出风响，风里夹杂着夜鸮的叫声，断断续续，有几分诡异的意味。

一个黑影翩翩飞来，落到高高的枝头，眺望。

脚下的林子随着地势的低陷，直直地落下去，似一向平直的线骤然折曲，坠得愈深。落陷的最低处，似乎拢聚了冥夜的所有黑暗颜色，即如深渊。

那黑影人仿佛已经听到——这片山底下所囚禁的呼啸声，那声音有宛如闷雷响动的力量，余波仿佛正透过无形的印封，从濡湿的土壤里传上来的……

周遭一草一木似都感受到了这无声的震动，静滞如塑，却像要在下一刻尽碎成片去。空气仿佛是黑色的，带着阴雨时的氛霾。

黑影人站了片刻，翩然飞去。

……

及至拂晓时分，雾气半遮着山顶的藏阁，一袭轻影悄然掠上，转眼间，消失在重重阁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