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水一向安宁,似昨夜那般的动静,已算不得寻常了,尚琪蕤作为掌祭看护祭封,理应及时向司祭汇报相关情况,因此翌日晨起,再次查看平水毕,便打算便往平城去见尚纥。
让人意外的是尚纥自己先到了玉山。
刚检查完平水印封的琪蕤踩舟从江面划过来,遥遥地就看见岸边刚系了马的尚纥,遂三步并作两步,凌空跃上岸,来到跟前行礼。
“属下见过掌祭大人。”
尚纥仅带一个随侍,两人是策马而来,转身见着尚琪蕤跪在地,尚纥和缓地道:
“琪蕤,昨夜的事我听说了,你奔忙一夜,也该累了,我既已来,你且歇一歇吧。”
琪蕤哪里敢动弹半分,咬唇道:
“属下失职,实该万死!”
尚纥却似乎真的无意为难她,微摇首道:
“罢了,正好本座去藏阁有事要办,掌祭姑娘前边领路吧。”
琪蕤遂点首道:“属下遵令。”
她从地上起身,走到前面,正无意瞥见尚纥的随侍奉一盒子过来,被尚纥接到手里。
“走吧。”
尚琪蕤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
琪蕤面色还算镇静如常,没有露出什么,心里却是疑云顿生。
玉山阁的藏阁在山顶,藏阁的一二层一向开放,阁内外诸人皆可入内览阅,只有第三层是禁地,非经特许不得进入,也只有那里,值得堂堂的尚氏家主亲自来一趟。因此,不必尚纥自己说,琪蕤心中自有数。
玉山自底至顶,有千万层台阶,不过数尺宽,小路蜿蜒而上,两边或绿枝掩映,或鲜花开簇,或积水碧池,移步换景,饶有趣味。
尚纥跟着琪蕤,先化去身形,依着灵力蹬林直上,登了约半山高,才放慢脚步,撩前袍,踏踏实实拾阶而上,仿佛虔诚的香客。
尚纥的随侍一路紧跟,直到藏阁之前,才驻步。
藏阁里稀疏坐落几个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尚纥同尚琪蕤进去。
到了藏阁第二层,琪蕤规规矩矩地停下步伐。
尚纥提步迈上楼梯两步,稍顿一下,发话道:
“掌祭也上来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上走去。
琪蕤闻言,虽有迟疑,不敢耽误。
虽然如此,等到尚纥真拿着那盒子进了阁里,她却只敢在门外等候。
天似乎要晴起来了,从楼上往平水望去,晨曦浮在薄雾之上,尽见一片金澄颜色。
这藏阁里有一只金橘猫,圆滚滚的,两只眼珠子格外凌厉,显得很威猛,因为常在这里,仿佛天生来镇楼的,人都敬它几分,现正张着四爪,抱住前排的栏杆柱头,对着迎面凉风微微眯眼,两边的胡须颤动。
琪蕤与它同立风中,江上旭日的光笼着,暖煦煦的。一高一矮,淡淡的影子斜落到后面成排的房间上,人影是长长的,猫影是团团的。
琪蕤瞧见金橘的皮毛尖儿被风吹动,在阳光里好似发着微光。
她有片刻的恍神。
身后,开门的嘎吱声穿过重重阁门,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的注意力不自觉地集中,听到尚纥一声一声、鼓点似的脚步。
藏阁是木板铺就的,人走远了,传过来的声音便轻轻的,像清浅的流水声。
因为过于安静,没有什么来分神的,琪蕤想刻意避开不听,似乎都不能。
她数着那脚步声,鬼使神差地回头,目光越过大大小小的阁门和繁复的木栏架子,只隐约见着尚纥的身影在书架间缓缓移动,进来时端着的盒子,已不在他手里。
琪蕤将那书阁左右一打量,认出那里正是自己发现右掌祭手书不见的那一间,不禁心跳加快。
也许心里作祟,很怕被抓抓个正着,她倏地撇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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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
尚纥方从书阁出来,递了一串钥匙给尚琪蕤。
尚琪蕤不解地看向他一眼,手上应声接过。
“这藏阁的钥匙,早该交到你的手里了,不过还好,现在也不算晚。”
“这……”
钥匙在掌心发着冰凉,尚琪蕤的五指收紧,显得有些踌躇。
尚纥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钥匙给了出去,移开步伐,到栏杆边去抚金橘的毛。
尚琪蕤在身后怔怔地望着他,忽觉得掌心的钥匙格外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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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失踪……我觉得不同寻常。”
用早膳的时候,玉珠和尚琪蕤又说起平水印封当天,慕平语给她带来的话,
“我看到司祭大人从藏阁下来,慕平语贴上去说了好久的话。”
琪蕤的脑海里不时浮现着尚纥来时手拿的那个黑盒子的样子,不时又想起自己当日潜入藏阁时发现的空空如也的右掌祭手书册子,本也忧虑不安,脸色凝着,周围的气氛也跟着不轻快。
她低头扒着饭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慕将军是他麾下爱将,见面说两句话也不见得稀奇。”
玉珠道:“正因他这一层身份,偏这个时机,出现在这里就很蹊跷——司祭大人来做什么?”
“他来开藏阁,还把三楼的钥匙给我了。”
“三楼的钥匙?”玉珠停筷,本能地怀疑:
“早不给你晚不给你,偏这个时候,能有好吗?”
琪蕤顺着她的思路,心里早不禁想:
“把钥匙放给我,又在外面放一个慕平语,是生怕我进去翻看什么,还是生怕我不进去看到什么?”
玉珠并不知道琪蕤曾偷偷进过藏阁的事,也不知道她曾在里面看到过什么。
两个各怀忧虑,各自捋着各自的思路,话一时接不到一处去。
琪蕤夹了块儿青菜,放进玉珠碗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开口将事情告诉她。
于是两人凑近低语,过了一会儿,陈说已毕,玉珠听完细节,更拧紧了眉头,道:
“他这是有意要引你上钩。”
琪蕤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去看看他放进去的到底是什么。”
玉珠紧张道:“涉及他的私密,恐有危险,你别忘了右掌祭之死!”
琪蕤经她一提,想起右掌祭,心中不免一黯,只垂眸道:
“我自会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