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
乙芜低沉而干脆问道。
那少年嘴角噙笑,眉梢蕴春,一张脸方正俊秀,明闪闪的丹凤眼睛尤其有神,
听见问题,又揖一回,道:“在下陆凌。”一抬头看清楚她的脸,仿佛也震了一震。
“陆凌……”
乙芜犹怔怔的,根本无暇注意他的神色,只整个人泄出一口气,向后跌了一步。
“不是他……”她喃了一声,轻轻喘着气,仿佛刚受过惊吓。
“姑娘,你同我表妹长得真像……”陆凌痴痴地道。
“是吗……”乙芜缓着气儿,随口应了一句。
陆凌一本正经地道:“不错,我正是为了寻她才到这里来,没想到真迷了路。”
“你表妹……”乙芜失神地道,“你表妹又是谁?”
陆凌含笑道:“她叫——”
话未出口,却顿住了。
不远处传来催马的声音。
暮色中,一男一女并肩策马过来。
乙芜听到动静,轻轻移步,走到树影之后。
她原是在屋子里待闷了,趁没人注意溜出来的。
族长的禁令还在,为了不撞见同伴,才到这一片少有人来的密林,却正巧,撞上了方才那乱窜的畜生,又远远地见着这叫陆凌的生人闯入,恐那畜生惊了他座下的马,反倒引人过来,才使了羽箭,好将那畜生赶走。
这才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又有人来找了。
陆凌睁着滚圆的眼睛,看她走到大树身后,不动声色,也牵着马往近身旁荫蔽处走了两步。
昏黑的天色,密林在人眼中就是一团阴云,看得掺真带假,倒也不容易暴露。
那两人靠近过来在林前勒住马,四下张望。
“奇怪了,乙芜到底能跑到哪里去呢?”女孩儿咦了一声。
男的道:“不必大惊小怪,这丫头鬼精鬼灵的,说不定早趁着我们找的时候就回去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掉头回去。
陆凌将马拴住,小心翼翼的走到乙芜身边,轻声道:
“他们是来找你的吧?你是悄悄出来的?”
乙芜并不理会他,只透过碎叶缝隙往林外看着,见两个同伴的身影在暮色中愈缩愈小,心里想:
“也该回去了,若再过一会儿还找不见我,这事多半又要让父亲知道了。”
于是反手丢给陆凌一样东西,转身朝着同伴离去的方向走。
“径往东走便能出这林子,拿着它,能保你的平安。”她撇下这一句话。
陆凌接住东西,呆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乙芜头也不回地道:“速速离开,切莫逗留。”径直离去。
慢慢的,她的身影也在暮色中愈缩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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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族界外,三个身着蓝灰色便衣的的随侍立马林下,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天色愈发暗了,马儿焦躁不安地甩动起了尾巴。虫鸣声从近旁的林子里溢出来,交织一起,只觉聒噪得紧。
几个人投目眼前枝杈横乱、阴影愈深的林子,眉间都不自禁地笼上一抹忧色。
当中一个焦灼难安的几次策马上前,欲入林中,却都被同伴横臂拦住,翻来覆去只道:
“国主交代了,我等不可入林。”
那人更急道:“前方一片密林,国主若失了方向,孤立无援,怎么是好?”
“国主私入巫族界地,已然犯了大忌,你我再跟着闯进去,让巫族的人怎么想?”
……
正在争执,陆凌刚好跃马出了林,安然无恙。
几个人登时住了口,都暗舒一口气,立即驱马围上前去。
“国主,国舅府里传来消息,邱姑娘已经回去了。”当中一个随侍报道。
陆凌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只望着巫族的林子,一副疑虑重重的样子。
直到随侍在旁提醒,他才回神来,调转马头,带人往回赶。
鲁国国都,夜幕低垂。
国舅府内,国舅爷饮下汤药,刚刚睡下。
邱画裳带着侍女小心翼翼地退出来,向掌灯的女使道:“去阿梓姑娘那里。”
女使当即应声,往前面带路。
话说,紫依送了邱画裳回来,只向人说自己是出来游历的,刚到鲁国,邱画裳便要留她在府上住。
紫依借风息悄悄给乙芜传信,问她要遗失的玉佩的样子,等信也要些时间,便答应下来。
据画裳所说,国舅得的是“干枯之症”,病之初与常人并无两样,但日子久了,身上会如老树将枯一般失去气力,逐渐干枯僵硬。国中的大夫看了都不约而同地拧眉叹息,没一个有法子医治。
紫依到府后顺便见过国舅一眼,国舅脸上浑无血色,但勉强能正常行走,见到女儿安然回来,也能扯开苍白的唇角,露出些许笑意,倒也不似她想象中那样僵如死尸。
但紫依既为灵族人,对灵气什么的最为敏感,她望国舅的第一眼便隐觉他神色黯淡,身上毫无生气,多半命不久矣,心头便免不得咯噔一下,大感诧异——要知,人界是六界当中最具活力的地方,甚至是因有了人界的灵气滋养,灵界万物才能生长,供灵族人修行。
正常凡人身上本该是灵气充沛的,似这样异乎寻常的死气沉沉,莫非是有邪祟在当中捉弄?
为了一探究竟,紫依特请求画裳许她为国舅爷切脉。
画裳是水一样柔和温厚的性子,并不介意,带她去看了一回,看过之后先回了厢房歇息。
画裳时刻挂心父亲的病情,侍进完了汤药,心下已是按捺不住,莲步快移,只想立马到紫依房中询问。
敲开门时,紫依正在桌前踱步。
亲自近前看过了国舅的病情,紫依觉察到了异样——那些个凡人大夫医治不好是有原因的,似他那样的症状,不是疾病,而是乏水,时日久了,自然就干枯了。
然而乏水这话,听起来就是怪力乱神的话,她一时还不知怎么开口给画裳说。再者,这样的怪症乃是天成,多半,是附近的息气发生了变化,影响到了居于当中的人,因此,凡人大夫是管不了这事的,她一个六界之外的区区灵人也管不了——这该是仙界的人该管的事了。
她不禁回想起在巫族界地看到的满林秋色,还有出了巫界后看到的处处浓郁的绿色。
这鲜明的对比仿佛在提醒着她什么,是所谓的异象?真让人费解。
为此,阴沉沉的天色一盖下来,她就一个人在房中唤出水符,又在桌上画了一个五行图阵,察看附近的灵气到底如何。
水符趁着笼紧的夜色飘出窗外,从府中无声掠过,消失在外面。
紫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支颐望着外面的天色,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子。
过了一会儿低头一看——方才画的五行阵闪着弱弱的光,很快就从北面崩解开了。
看见阵图消失,紫依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再三确认。
不知是不是因为外面的夜色过于暗沉的缘故,她感到胸口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