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风寸步不离地守在褚以墨身边,紫依就歪在外间的椅子上陪着。
宇风劝她回去歇一歇,她不肯。
青琳姑娘将四处检查了一遍,过来道:
“姑娘和将军都倦了,不如都歇了,我在这里看着?”
紫依一只手支着桌扶在额上,脸上已有疲色,仍然执拗地摇头,道:
“还是我在这里看着吧……”
青琳知她的性子,不再相劝,悄声离开。
旁边的红烛一点一点地烧短,紫依的目光凝住。
半夜里,一直昏迷的褚以墨忽然吃吃地说起梦话来,热汗直冒。
奔忙了一日的宇风被睡意包裹,不知不觉已坠入了梦乡。
四周寂静无声,屋外的风呼虫语声只是低低的,仿佛是逝去的岁月的呢喃,紫依眯着眼睛,迷迷糊糊中听见了动静,惊醒过来。
她瞥了一眼宇风,见他趴在一边一动不动,遂自己起身去看。
褚以墨出了一身的汗,嘴唇蠕动,不知在说什么。
紫依拿手帕往他额头上擦了擦,又切他的脉,但听脉象平稳,虽然火性没有退尽,已经没有危险,又将手往他额角上去探。
这一探,却惊得紫依连瞌睡也没了。
褚以墨不是简单地呓语,他神识混乱,像是被幻术蒙住,一些字句断断续续地从他嘴里漏出来:
“……湿……湿……”
紫依听得不清楚,侧耳朝他靠去,然而很快,他又停住了。
她起身往外走出去两步。
褚以墨又喃喃起来。
“……师……父……”
中夜的宁静,犹如永远沉寂无声的深水,将这低声包裹。
紫依忽然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
她觉到有些奇怪,可看了好一会儿,却又实在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又回身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出去,覆到他的额间,催动灵气,为他安神。
褚以墨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
他的双目闭合,脸色平静,长睫因为昏黄的烛光相照,落了淡淡的影子在眼下,平添几分朦胧之色。
不知道为什么,紫依想起了那一层覆在泀钥脸上的假面——
有好几次她都是在月明风吹的夜晚里遇见泀钥,她偶尔会看到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假面上,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反射出冷冽的光。
明明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却在这时候同时地乱入了她的脑海——太阳下的光和影的双面,她恍然发现这两个人这样相似。
错觉。
紫依愈想下去,思绪愈乱,瞥了熟睡一旁的宇风一眼,忙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屋子的外面,风低低的,月光黯淡,树影幢幢。
她的心上仿佛也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风吹不开,月照不彻,徒生烦扰。
她握着腰间垂挂的冥冰玉,缓缓的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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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宇风从清脆的碗碟破碎声中惊醒过来。
褚以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还没有醒转。
外面传来褚怡若冷冷的声音:
“贺紫依你听好了,我大哥哥因你一桩婚事被人嘲笑至今,这些都是前事,我懒得同你计较。你同熠族的长君心心相印,这与我们也不相干,但你要因此来害我大哥哥,我绝不容许!”
宇风睡眼惺忪,扶额强睁眼睛,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
他听见有人往前迈了一步,“哗啦”的一声随之传来——怡若长剑出鞘。
“怡若姑娘,想必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轻轻的瓷器碰触声传来,应该是紫依在整理杯碟。
“我亲眼看到覃家姑娘来找你的,之后再见到我大哥哥,他就躺在这里不省人事了!”
怡若生气地道。
紫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彧英与我,确实交情不浅,这是很多年前就有的事情了,但我向姑娘保证,我们之间的交往,绝不牵及利益往来。”
又一阵丁丁当当的声音,听紫依缓声继续道:“再者,你大哥哥重伤躺在这里,情况还没稳定下来,你方才,险些将他的药也打翻了。”
“我大哥哥怎敢喝你的药……”怡若立马叫道。
宇风听到这里,连忙起身出去看。
褚以墨躺在榻上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又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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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怡若被二哥褚以豪从熠族南界带走,昏睡了大半日醒过来,发现了不对劲,忙带着褚以墨府上的医者枚叔逃出来,回到府上,才得知褚以墨重伤不醒的消息,连忙跟着宇秀来到诺喑岭。
宇风还无法确定褚以豪的人是否探到了褚以墨如今身在诺喑的消息,仍须回到边府坐镇,遂留下宇秀、怡若和枚叔,自己匆忙地下岭去了。
褚怡若身上余毒未清,紫依将从浮望山取来的幻草交给枚叔来想办法。
怡若在褚以墨身边守了一上午,被枚叔叫走了。
快至日落,紫依来看褚以墨,宇秀便借故出去。
褚以墨恢复了平常脸色,也不再发呓语,紫依将端来的药放到一边,翻过他的手来听脉,知道他没有大碍,大松了一口气。
外面日色褪淡,满林响起瑟瑟的秋风来,意幽院因立在山巅,每每风过,都显得格外寒凉,紫依遂起身去将窗子关上,回来到褚以墨身边坐着。
药碗仍然是烫的。
她拿汤匙搅了搅药碗,放眼闲将四周打量了一遍,忽回忆起昨晚听褚以墨发呓语的样子,真觉得那像真中了幻术一般,不免疑心起来,目光往他脸上转去。
沉睡的褚以墨透出一种青山绿水般的宁静,好像哪怕所有的风息袭来,铺天盖地的绿海里总翻不起什么别样的浪。
他眉睫弯曲,鼻子挺立,每一处的线条都丰实而流畅,于静止之中也透着古典庄重的美。
紫依犹豫再三,将手掌覆到他的额上,心里有些虚慌。
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掌心,暗暗催动灵力,去探他的灵息。
火息和水息在她掌下游移。
两支息气显然已经归于平稳,正相安无事地在褚以墨体内各自流动。
紫依催息挥开了它们,溯着自己的灵息上来,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来到要收手时才猛然惊觉褚以墨的神思原来在浮动不止,像色彩各异的线团各自滚动着,交织得混乱不堪。
是一个幻境。布在褚以墨的意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