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你欠我一个人情 第7章 疑云

翎府后园中，木本的茉莉次第开放，白茫茫一片。

日头下，沾着零星雨水，又和着微风，花上亮晶晶的闪光让人睁不开眼。

贺紫依徘徊一片花海中，衣袖早已染了浓浓的花香，最后坐在茉莉根处，浇着冷茶水。

晓风和畅，花熏人暖，连着空气也多添了几许香甜。

两行使女捧着茶果，迈着盈盈步伐，飘一般沿着曲径逶迤而过，带过一阵邻圃芍药的清香。

贺紫依抬眼望了一下，闲淡淡地问一旁的嫣儿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这样子热闹。”

不远处，墙角攀着的一堆白绿色相映的藤本茉莉里，一张喜气洋洋的小脸儿探出来，伶俐地道:

“姑娘忘了？今儿是宇族褚家纳征的日子，有不少人要来呢！”

泠泠的一壶水浇下去，很快就没了，贺紫依手里头空落落的。

“是嘛？”

她随口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嫣儿脸藏在花丛里窥看她的神情，心里不禁奇怪——

婚期已然迫近，五姑娘整日读书弄花，不说喜也不说愁，直似一汪静水一般，仿佛将要成亲的是旁人而不是她。

这时贺紫依抬头望了一眼天色，起身理了理衣裙，说道:

“我乏了，想回房睡一会儿，我们把这里收拾了，赶快回去吧。”

嫣儿点头称好，两人很快收了东西往回走。

日头一点一点的往高处移，正是阴阳之气递交时，近地已然涨起了热浪。

嫣儿看贺紫依入睡渐沉，放下帘纱退出屋外，轻掩房门。

屋里静悄悄的，青釉色的梅花纹三足熏炉徐徐吐着淡淡的香烟。

床上紫纱半掩，雾也似的将枕上人影笼得朦朦胧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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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城东门外，玄音观。

绿油油的竹林应风摇动，如潮水般涌起涌落，沙沙的声音不绝。

竹林半裹着的一座三进院的道观却岿然不动，恍若水中磐石。

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混着林中飒响隐隐而过，未至午时，降在道观西北一侧的一处偏园中，化出一道清晰的人形来。

那人身着紫色衣装，腰间佩刀悬玉，正是贺紫依。

方才站定，紫依杏眼流转，将四下打量一遍，见此处虽尘封已久，落满了灰，但曲水月桥，花木稀疏，依稀留有雅园的意韵，又因依着道观，来者多往道观后园中去，鲜有踏足入此中者，十分静谧。

今日翎君与君夫人都忙着与诸族议事，顾不得她，这才找到出来的机会。

此时嫣儿坐在院中，想必还以为她在熟睡。

贺紫依刚刚落地，身后一扇结满蜘蛛网的窗户边就移出来一个青灰色的身影。

“五姑娘。”

来的是一个身形修长的女子，手里拿一柄长剑，打扮简单而利落。

“将军，有消息了吗？”

贺紫依不用转身就感知到了她的到来，开口问道。

那女将军名为南歌，是南族君上南言身边的人。

南言天生耽玩，不爱拘束，将南族的事务都丢给了贺紫依，南歌因此听命于贺紫依。

南歌恭敬地道：

“十方整理了各族的暗线资料，您说的那一支不在目前可查知的范围以内，极有可能是这几年新建起来的组织。”

二人说的正是紫依在熠族西城外遇见那个青衣男子。

贺紫依沉吟道：

“灵界族类繁杂，因为瑾氏的衰落，局势一直难以稳定下来，搞得人人惶惶不安，才产生了一支又一支的暗线刺探消息。

这些年里，虽然翎宇熠三族都在不遗余力地清理这些暗线，仍无法彻底扫除掉干净。这个时候又多出来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青衣人，谁知道他后面又藏着什么样的人物呢？”

南歌点头道：

“十方整理过近些年各族的势力消长，除去日渐衰落的五族不说，翎宇熠三族的暗支都受各位族君掌控，其他的小支十方也记录在案，若真有新支出现，且有您说的那样高明的，大约会是魔族的眼线，或是……褚家那两位公子的人……”

贺紫依听了，陷入沉思。

“姑娘，褚家的几个公子相争已久，他们的二公子褚以豪尤其势大；去年，长君褚以墨在边界同魔族正面交战，遇到了千古难破的阵法，多少经验丰富的老将都搭了进去，

那长君虽也困进去了三天三夜，最后竟打破了阵法，活着出来了，如此看来，他的实力确非寻常。

我们正同宇族议着亲，若这支暗线出自宇族，很难说他们的意图是什么。”

贺紫依神情凝重，踱了两步，转身交代道：

“那人在追查冥冰玉的事情，多半不会脱离覃彧川和我。你盯住覃彧川，不怕他不露尾巴出来。”

南歌点头，迅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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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紫依在这荒废的院子里停了一会儿，望四下无人，抬手抽出腰间短刀，双唇微动，默念有句。

顷刻间，手中的短刀便化短为长，闪出冷光。

贺紫依试挽几个刀花，但觉那刀微沉如石，渐渐使手臂回了力。

她顺势带刀，借着风势在院中舞动，那刀运在手中越发轻落，牵着她的身形愈疾。

她的身形一会儿在桥头舞动，转眼间又闪现在曲水岸边拂动树边枝叶，行云流水。

待她将刀收回腰间，额上已是汗粒如豆。

一口长气吐匀，长刀顷刻间又化作了软剑。

她的思绪跟着剑气流动，那几句萦绕许久的话又出现在脑海。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这两句是她在幻雪山修炼时于师父书房中无意瞥见的。

原只是两句晦涩的经文，旁注的两行端正俊雅的楷字却令她久久难忘:

“光含影藏，形于自然。

真安匪求，神之久留。”

当时师父正在旁啜茶，瞥了她一眼，随口说注此释之人，正是当年的帝上瑾念。

贺紫依看着那两行字，有一刹那的恍神，仿佛这寥寥几字化作一阵风，将那云笼雾罩似的灵帝生平吹开了一个缺口，令她得觑一方。

只是，隔着旷远时空，一切故事都被尘封着，刹那的恍惚过后，她的脑袋只是空空的，末了，只吐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想不到师叔的楷字也写得这样好……”

后来闲翻古书，偶然读到玉华君事，她才得了注释全文，道是:

得之一元，匪受自天。

太老之真，无上之仙。

光含影藏，形于自然。

真安匪求，神之久留。

淑美其真，体性刚柔。

丹霄碧虚，上圣之俦。

百岁之后，空余坟丘。

师叔援引为注，特意将其批在了经书旁边，令贺紫依觉得冥冥之中别有深意。

辗转不解，反而郁闷。

练了半时，她收了刀立在桥上小歇。

脚下流水淙淙，时有鸟雀交语声传来。

微风过耳，凉意入骨。

贺紫依深深吸了一口清气，垂下眼眸，脸色被几绺发丝遮掩得不清晰。

良久，她缓缓启口:

“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