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你出生之前,上帝和你说,你有两种人生可以自由选择。”
“一种是富贵人家的掌上明珠,一种是潦倒娼妓的卑贱野种。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会选择哪种人生?”
长长的睫毛遮盖住蓝玉奴眼底的无助,悲伤的瞳孔里翻涌着不安与自责。
仿佛这个问题在她的心底里深埋多年,单单是将其忆起,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可当蓝玉奴终于说出这个问题时,她眼底里的情绪变了。
那双晶莹透亮的眸子紧紧盯着梁清,其间蕴含的滚烫情绪如此炽烈,仿佛会将身体里的每一个阴暗角落都点燃。
梁清读懂了这个情绪、梁清读惯了这个情绪、梁清读厌了这个情绪——
这个情绪,名为迷茫。
其实,蓝玉奴有个深藏心底的小秘密,她是个喜欢沉浸于梦中的女孩。
十五岁之间,她经常做各种五光十色的梦。
在梦里,蓝玉奴可以身着姹紫嫣红的裙子,体验精彩纷呈的人生。
在梦里,蓝玉奴可以不再会拘泥于现实窘迫的条件,酣畅淋漓地游戏人间。
有时蓝玉奴甚至还发现,她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这就更让她沉浸其中流连忘返了。
可是十五岁那年爸爸把她接走后,蓝玉奴就再也没有做过一次梦。
可能是因为她已经长大了不再幼稚了。
可能是因为梦想的生活已经在现实实现了。
可能是因为十五岁以后的她再也没有任何追求了......
而直到一年前遇到李渚沙的那天晚上,她才久违的再次做了一个梦。
那天,她在梦里看到了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可怜女孩,这是她十五岁之前的梦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那女孩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周围是狰狞的恶鬼将她重重包裹。
在这浩大的天地里,竟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她,哪怕是任何一束烛火也没有照亮她。
蓝玉奴很心疼那个可怜的女孩,于是走近了女孩身边,想要抱抱她。
可是她却突然察觉到,那女孩非常抵触她,竟比抵触恶鬼还要抵触蓝玉奴!
哒、哒、哒……
女孩低着头。
噙着泪。
把蓝玉奴愤怒地推开。
哪怕是自己原本蜷缩的身体因为大开大合的推辍而被恶鬼乘虚而入。
女孩也要忍痛割恨,把蓝玉奴强硬地从自己身边割裂!
蓝玉奴终究还是被推走了。
她就站在原地呆呆地、旁观着女孩被恶鬼侵蚀。
不知为什么,蓝玉奴觉得自己很愧对她。
过了很久,梦醒了。
从那之后,蓝玉奴再也没有做过梦。
......
“我会选择第二条路。”
梁清眉头微蹙,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蓝玉奴回过了神,黯然神伤地开始质疑。
“第一个问题。你很喜欢公主裙,可是你贫困的家庭根本负担不起那种开销。五岁那年的新年晚会,你看到幼儿园同龄的富贵人家小女孩都有姹紫嫣红的公主裙穿,而你只有破衣烂衫的棉麻布衣。这时候,你会怎么想?”
“我会羡慕。”
“哦?你和刚才不一样了。你难道不是会像圣人那样满口各安其命地忍辱负重,然后说一些苦难的生活会磨砺意志这样的正能量吗?”
“或许圣人真的会那么做,但我不会。我终究不是圣人,也有正常人的情绪。”
“只是羡慕就完了?”
“只是羡慕就完了。”
蓝玉奴望向了梁清身前的数显屏,道路坚定值依旧在100,没有丝毫波动。
“第二个问题。十岁那年,你的小学举办了家庭运动会,别的孩子都带来了满脸宠溺地爸爸妈妈一起参加。可你的妈妈不知去哪鬼混了,你的爸爸……不,你没有爸爸,从生下来你就没有见过那个男人。看着运动会上一个个幸福洋溢的家庭,你会怎么想?”
“我会嫉妒。”
“然后呢?”
“没有然后,只是嫉妒而已。”
“你想要那群孩子一样的生活吗?”
“想。”
“你是在口是心非对吗,你的道路坚定值根本没有任何波动!!!”
“我一直认为——嫉妒别人与坚持自己,从来就不冲突。”
梁清的语调没有丝毫波动。
蓝玉奴的胸口却在剧烈起伏,望了望依然不变的道路坚定值,她深深吸一口气。
“第三个问题,在你十五岁的时候。你的爸爸出现了,他说自己其实是一个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当初离开你和母亲是迫不得已的,现在他想把你和母亲接回去。他承诺会给你一个全天下的女孩都羡慕嫉妒恨的生活。请问这时候,你会怎么想。”
“我会恨他。”
“你会跟他走吗?”
“我不会。”
“……你不会?!”
“我不会。”
“为什么?”
“在这个故事里,卑贱就是我的人生,是我从一开始就选择的天命。我会对我一开始的选择坚持到底,对那个冥冥之中帮我安排命运的人致以敬意。”
“你就不觉得自己应该能有更好的人生吗?”
“你有玩过《植物大战僵尸》吗?”
“刚刚还在玩。”
“《植物大战僵尸》有些关卡可以选择简单与困难模式,你选的是哪一个?”
“简单模式。”
“这可能就是我们之间的不同了,我从始至终选的都是困难模式。有时我会想,或许在我出生前上帝确实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简单和困难的人生模式我选择哪个?那时的我一定选择了困难的人生模式,才有了现在的人生。”
“不过,上帝抹去了我选择人生的记忆,就像花园里的植物抹去了选择关卡难度的记忆。它们不知道自己面临的那么多僵尸那么多险境,只是因为玩家从一开始就帮它做出了最困难的选择。”
“那你会怪当时选择困难模式的自己吗?”
“不会的,我相信那时的我必然有自己的理由。其实我啊,很羡慕耶苏。因为他一直知道自己下凡受苦是为整个人类赎罪,一直知道自己的困难模式有崇高价值的。”
“而上帝却把我选择人生道路的记忆抹去了,因为他害怕我在生活不如意时,会责怪当初做出困难选择的自己。别人可能会这样,但我不会的。我会一直相信冥冥之中的天意,现在所经历的苦难,一定有我当初选择这条路的道理。”
“所以,即使故事里的父亲向你许诺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像奴隶一样生活在垃圾堆的你,还是会拒绝他的请求?”
“知道吗?在我人格共鸣的那天,我的力比多值发生了形变,它变成了一个身穿绿色长袍的老人。他说,他叫提倡者。他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对他说,我想成为一个过河卒。即使沿途有再多的荆棘载道,我也不会——在自己的道路上后退半步!”
梁清的道路坚定值依旧稳定在100,没有哪怕一丁一卯的波动。
“路漫漫其修远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蓝玉奴想起了这首诗。
她面前的梁清如同钻石般纯净无瑕,又如同钢铁般坚不可摧。
没有一丝裂缝。
没有一毫涟漪。
蓝玉奴笑了,孤寂的笑。
“有个女孩想代我向你传达一句话。在你面对三个质疑,说出‘我会羡慕’、‘我会嫉妒’、‘我会恨’三个答案时。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动容地望着你,甚至想要拥抱你,女孩觉得终于有第二个人认同了她的情绪。”
“可当你说出‘我拒绝锦衣玉食的生活’时,女孩退回了想要拥抱你的手,重新蜷缩回了角落。她想对你说——你认同了她的情绪,却否定了她的选择。”
梁清笑了:“你说的那个女孩,是你自己吗?”
蓝玉奴却没笑:“或许吧。”
“不管怎样,我的道路坚定值没有波动,这最后的赌局是我赢了。”
“你确实是赢了,可我……也没输。”
梁清闻言一愣,他骤然看向蓝玉奴的道路坚定值,猛地一惊!
坦白说,梁清的非攻止戈已经和不下十个人进行过赌局,每次都是他大获全胜,甚至很多时候他的质疑都能让对方的道路坚定值直接归零,完完全全的道心破碎!
可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情况,刚刚蓝玉奴的道路坚定值分明已经下降到了61,可是现在竟然在缓慢地攀升......
道心破碎后还能破镜重圆吗?
闻所未闻,前所未见!
自己分明已经否定她的道路了啊,为什么蓝玉奴又对自己的路又更加坚定了?
梁清古井不波的心已经方寸大乱,他定了定神,迅速梳理头绪。
“无伤大雅,赌局我已经赢了,赌注我已经通吃了。接下来蓝玉奴所有的植物火力都将被我控制,只要消灭她,杨界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这样我也可以打消他的疑虑继续卧底在他身边,利用杨氏集团执行皮格马利翁计划......”
就在这时,他赢下的赌注如期而至。
一股前所未有的生命气息涌入梁清的四肢百骸,仿佛周围所有的植物都是他的手,他的眼,他如臂使指的器官。
心念电转间,梁清将所有的植物把炮口对准了毫无战意的蓝玉奴。
少顷之后,齐齐炮轰——
在这一刻。
硝云弹雨,金鼓连天。
那植物弹幕齐射蕴含的恐怖威能如此可怕,似乎连天地都为之色变!
“打扰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轻佻浮夸的声音从梁清身后传来。
“老天爷现在传旨让你死,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渚沙从梁清的背后漫不经心地走来。
他手持一个积分手环,风轻云淡贴了下梁清的右腕。在手环相贴的刹那,梁清如遭雷击!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受到了一阵猛烈的冲击,在那瞬间,他精神恍惚,心神失守。
而与此同时,李渚沙的右手拇指亮起,一枚“帅”印棋子凭空出现。
没有丝毫犹豫,李渚沙将帅印棋子迅速贴附在自己的后颈。
倏尔间,一股至高无上的威严之气在李渚沙的身体周围猛然爆发,那王者之气竟让梁清不自觉有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红帅李渚沙在此下令!臣下梁清,你需谨记——当我以V字手势向你昭示天下时,你须将我视作至高无上的主!”
这一刻,梁清的动作完完全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右手抱拳、
置于胸前、
单膝跪地、
叩行臣礼、
“臣子梁清,谨遵君命!”
一个思想钢印烙印在梁清的脑海里,永世难灭……
而就在那如狂风暴雨的植物弹幕即将轰向蓝玉奴的一霎那,梁清的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红光。
在那一瞬间,在他的心中涌现出一股强大的意志。
这股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抓住了那些狂暴的植物弹幕,使它们在即将袭向蓝玉奴的前一霎那,硬生生地滞在了空中!
紧接着,梁清的心念再次一动,这一次,他释放出了更加强大的控制力,完完全全获得对植物炮弹的掌控!
同一时间,那些停滞在空中的植物弹幕,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随后,它们竟一个接一个地崩解开来,化作了无数细小的齑粉,散落人间。
哗啦啦、
哗啦啦、
哗啦啦、
在阳光的映衬下,爆裂开的植物炮弹就像是一场短暂而绚丽的烟花。
哗啦啦、
哗啦啦、
哗啦啦、
像是琉璃碎裂般的清响。
和星河倾泻的簌簌光华。
空气中弥漫着五彩缤纷的气息。它们是如此的流光溢彩,璀璨照人。
而就在这浪漫的烟花下。
李渚沙如同一桩柳树,温柔地立在蓝玉奴身边。
“小梅,还记得我说过的吗?”
李渚沙轻柔地捋了捋蓝玉奴的发丝,将其挂在耳后。
目光灼灼望向这个不被认可的女孩,将其倾注心中。
“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别人或许是对的,但没人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所以,没有人有资格质疑你做出的选择。”
他温柔地拥抱着那个角落里蜷缩的可怜女孩,女孩没有推开他,只是声嘶力竭地大哭了一场,泫然泪泣。
“那为什么在面临同样的选择时,你还是选择了低贱流民那条路?”
蓝玉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她真的受到了太多质疑,太多委屈,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接受自己。
而在听到李渚沙的温声软语后,她轻盈的睫毛终于承受不住泪水的分量,成串成串的泪珠就这么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可能我觉得,如果那条差劲的路被我抢先走了,剩下那条幸福的路,就可以留给身后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女孩了吧……”
此刻。
在无人问津的赌桌上。
蓝玉奴的道路坚定值悄然达到了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