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卷过长街,满城的梅花渐渐露出花苞,四个月,温阮幼已经习惯早上在睡梦中被宫人们抬到太子马车上,然后睡到自然醒给他分奏折,甚至比着容珩的笔记刻出三个章,阅,可,滚。太子也能在温阮幼手把手的教导下入门了撰文丹青,和简单的骑射军略。
皇帝早朝时斩了三个贪墨军饷的官员,温阮幼坐在太子的金床上裹着被子看画本子。
【太师,李夫人入京了】
亲卫小七覆在正在分奏折的温阮幼耳边低语。李夫人?哪个李夫人?
【李彩燕,苏太傅的那位亡妻】温阮幼挑眉,头都没抬。
【人呢】
【正在国公府,等着太师传唤】温阮幼摆摆手。
【先让阿姐替我招待着吧】
晚上把太子送回宫后,温阮幼准备去精武阁看看有什么新上的好玩意。
【主子,李夫人还等着您呢】
温阮幼一拍脑壳,快马加鞭的赶回府。刚进正厅就看见亭亭玉立和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
【民妇李彩燕,见过太师大人】女人被烛光下的红衣明艳的少女惊艳了一瞬,紧接着大大方方的行礼。
【彩燕无需多礼,我家小妹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
还没等女人行完礼,温阮瑶就急忙把女人扶起来。温阮幼愣愣的看着,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身高七尺,剑眉星目,骨骼凌厉,肩背宽厚,手臂修长。
【李夫人请坐】温阮幼抬手,客气招呼李彩燕坐下。
【在下有一事不明,请夫人答疑解惑】温阮幼抿口茶,短时间内组织了很多语言,最后还是有话直说了。
【大人请问】李彩燕连忙放下茶盏。
【如今苏大人已经高中状元,不仅在通政司有了官职,还担任着太子太傅,前程似锦的大好形势,您作为发妻为何反而避之不及。】
李彩燕噗的一声把茶喷了,然后咳咳咳不停,憋的满脸涨红。
【大人……大人误会了,我是他寡嫂并非发妻……】
温阮瑶一巴掌拍到妹妹后脑勺
【你胡说什么!】
李彩燕嘴皮子利索,讲故事也抑扬顿挫
李彩燕是苏家童养媳,三岁时就在苏家过活,苏家老爹老娘是极好的,对李彩燕跟苏大郎一样好,甚至觉得李彩燕是个女子还多有偏宠。
李彩燕十五那年嫁给了苏大郎,那年三十四岁的苏老娘却难产,生下一个男婴就撒手人寰了。
这个男婴就是苏二郎苏怀安,苏怀安六岁时,整个荆州因大旱颗粒无收,闹起来饥荒,仓里的粮食不够吃。
申请赈灾粮一层层上奏,发放赈灾粮又一层层下放,再加上路上耽搁,百姓的身子等不起啊。
知府托京城当官的姐夫,紧急凑了些粮先应急,结果运粮的马车刚进城就被百姓抢干净了。苏老爹就是抢粮的时候被踩死的。
苏大郎身子不好,苏二郎过于年幼,她实在没办法。最难捱的三日是李彩燕剜了腿上的肉给苏二郎吃,才没让苏二郎饿死。
苏二郎十岁时,其他日子过得不错的人家孩子都送学堂启蒙,可惜苏大郎汤药不断,李彩燕正好也怀孕了,辛辛苦苦种地的银子都给大郎看病抓药,苏二郎就天天跑到学堂的窗子下面去偷听,他有天赋又肯吃苦,竟比很多正八经上学堂的孩子学到的学文还多。
人人夸苏二郎是个神童,是苏家耽误了他,结果苏大郎听的多了,为了不浪费钱,不耽误弟弟前程,在李彩燕生产前两个月,自己上吊了解了,死前还签了放妻书。
说到此处,温阮瑶已经哭透两方帕子。
可怜苏小妹出生就没了爹,苏二郎读书也并不容易,学费,书本,笔墨纸砚,一年就要十两银子,对于温阮幼这种顶级财阀世家子女当然不理解,抬手就丢个装满金豆子的荷包,荷包上金鱼的珍珠眼都够穷人家一年的花销了。她国公府管家用的账本都是撒着金箔的。
孩子要吃饭,二郎要上学,李彩燕种地也挣不了多少,索性把地包给邻居婶子,也不要租金,婶子帮她白日里照看苏小妹就可以,李彩燕去码头上搬货挣钱。她打扮装饰一番与男子无异,力气大肯吃苦,货多的时候一天就能挣一钱。
李彩燕的东家是个姑娘,第一眼就看出了李彩燕是个女人,经常明里暗里接济她,等活的空档还教李彩燕读书写字。
他们苏家可能是祖宅选的好,李彩燕竟也是个读书的料。东家托关系把她的身份改成男子,李彩燕改名李晏,陪着二郎一起考试,竟然考上了童生,后而考上了秀才。
【怎么不接着考了】故事在最精彩处出突然卡壳。
举子就要入京参考了,自从李彩燕开始在码头做活,家里虽然条件比以前好但是没有好到能供两个学子在京城住三个月。东家也说,只能教李彩燕这么多了,往上走她也没学过。
【后面为何带着孩子躲起来啊?可是苏二郎忘恩负义?】
气氛突然的沉默,生活不是画本子,东家就是个心善且才华横溢的女子,并不是孔夫子。
【人和人的缘分,是有定数的。我把二郎供到状元,是为了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并不是图他什么。放妻书我当时是收下的,也准备二嫁,没想一辈子呆在苏家。】
【二郎给我金银珠宝,田产铺面,我都能要,可二郎高中状元,却也只是个无权无势,两袖清风的穷官,没有金银珠宝,田产铺面相送。他就要给我名分,以身相许,娶我为妻】
算是知恩图报了,若是把寡嫂侄儿带在身边,不清不楚的暧昧,哪怕官拜宰相也找不到好人家的姑娘,跟着小叔子住寡嫂走到哪也会被指指点点。倒不如一心一意报恩,不祸害好姑娘。
【我大他十五岁,说是长嫂,实则养母,乡野村妇,貌丑无颜,不想被架到火上烤,二郎要以身相许来报恩,那我自然就先走一步躲起来了。】
温阮瑶频频点头赞同,同为年少就要顶门立户的女子,温阮瑶感同身受到极致,二人就像纠缠了三生三世的爱侣在人群中一眼万年的认出。彼此饱含热泪,双手相交,秉烛夜谈。
温阮幼辞别阿姐回房睡觉了,她想有机会得给苏状元道歉去。
上辈子不是他事事选择白月光,而是事事选择剜肉救他,卖力气供他的养母。
这夜温阮瑶和李彩燕聊了一晚,彻夜未眠。
温阮幼也彻夜未眠。
当时理直气壮的那句
【姐姐跟苏太傅的亡妻长的有几分相似?】
质问的声音在温阮幼脑海无死角螺旋播放。羞愧,尴尬,难堪,想死
第二天苏怀安一出门就一头扎进温阮幼的侍卫小七怀里。
【苏大人,我家主子说,与苏大人自从相识以来就诸多误会,为求苏大人原谅,特献上珠宝四箱,铺面两个,宅院一处,请苏大人笑纳。】
苏怀安一愣就明白了,想来温阮幼知道了原委,才来登门送礼的。和聪明人说话向来不用费口舌。
【温大人年幼,我自然不计较,这些东西还是拿回……】
【我家大人说了,您如果不收,她亲自来收您的命。】
小七满脸抱歉是皮笑肉不笑,温阮幼是土匪吗?
【我懂了,这不是赔罪礼,这是封口费】
苏怀安笑意浓了几分,清风朗月君子如竹。
小七咬牙,和苏大人比,温阮幼就是个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