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诞宴结束后,温阮幼没回国公府,陪容珩回了东宫。
伴着月光二人走在宫廷里的小路中,女子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提出一盏小鱼灯。
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蜿蜒的宫廷小径上,四周静谧无声,唯有两人的脚步声轻轻回荡。容珩看着温阮幼手中那盏小鱼灯,眼中满是惊喜。
【师父的手还是这般巧】
容珩笑嘻嘻接过竹竿。
【徒儿过了今夜就要十六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下意识想揉揉少年的发,抬起手后才想起来,容珩已经比温阮幼高了整整一个头。
悻悻的想收回手,少年躬身低头,把发顶送到温阮幼脸前。甚至还迫不及待的晃了晃脑袋。
女子失笑,抬手抚了上去,没忍住,放肆任性的揉了个爽。
二人影子拖得又细又长,在月光的轻抚下紧紧相依。容珩侧头看向温阮幼,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少年的眼眸中不自觉染上几分温柔与眷恋。
东宫外。
温阮幼打开小鱼灯,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珍稀翡翠蛋面戒指,厚装直切的玉质,通身碧蓝色,上下还有两层金环,通透温润,翠意盈盈。
踏入东宫,空地上站着四排,一排八个黑衣人。
【以后你就是他们的主人,以后有想护住的人,喜欢的人,就把这枚戒指送给人家,拥有这枚戒指的人,也可以召唤他们。】
这是温阮幼送容珩的生辰贺礼。
按照小七小五的标准养出了三十二个最顶尖的暗卫刺客。
无论是护人还是杀人,他们都是现下最高的水平。
【师父这般了解我,难道会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温阮幼怔愣了一下,心底撞起涟漪,又硬生生压下那丝激动。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她不怀疑容珩此刻对她的真心,可是男人的真心转瞬即逝,十六岁钟爱之人不一定是三十六岁钟爱之人。温阮幼给自己预定的结局是战死沙场,与她的父母弟兄们一起长眠,自然懒得去整理这些没有意义的情情爱爱,给自己找些麻烦自讨苦吃。
【不一样的,徒儿喜欢我,是因为我养育徒儿长大,徒儿长大了不能老和师父在一起,慢慢的就会有喜欢的姑娘,想和姑娘组成家庭,生儿育女,没有孩子能一辈子都赖着父母。】
温阮幼比他爹爹小十岁,却比容珩大七岁。
尴尬又逾矩的年龄差。
跟谁都搭得上,却跟谁都没那么合适。
容珩是她唯二最爱之人。
她不想与他因为情爱而兰因絮果。
【怎么?师父给你的贺礼不喜欢?】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温阮幼挑着眉看向面前三十二个人。
【我走了,你留下来慢慢和他说吧,不用送。】
此刻,澄澈如洗的夜空之上,一只矫健的海东青正自在地盘旋。它展开的双翅宽阔有力,每一次挥动都仿佛裹挟着烈烈长风,在天际勾勒出一道道雄浑而又流畅的弧线 ,犀利的鹰眼俯瞰着大地。几个来回后稳稳落在容珩手臂上。
容珩从怀里掏出个精心制作的虎纹笼帽,帽顶还竖着红穗,熟练的给它戴上。威风又滑稽。
温阮幼冲容珩手臂上的海东青扬扬下巴。
【他叫什么?】
【他家阿璁】
温阮幼不在乎的点点头,环着臂走出东宫大门,没回头摆摆手,意思是不用送了。
璁珩,意为美玉。
这样昭然若揭的心思,未来太子妃不撕破他那张俊脸才怪。
回到定国公府,温阮幼第一时间就从窗棂飞入竹玥的房间。
女子正在熨发,满屋子兰草香膏味。
萎靡又芬芳。
竹玥受惊后拍拍胸脯。
【吓我一跳!我还寻思是谁家的登徒子!】
温阮幼自来熟的坐到小圆几旁的墩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跑到定国公来窃香,那这个登徒子还真是胆大包天。】
竹玥放下手里的香炉,坐在铜镜前开始护肤。
【大晚上的翻窗,怎么了?】
【今天遇到你老乡了。】
竹玥啪啪拍脸护肤的手一顿,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
【哈?万国使臣里有其他穿越者?】
温阮幼随意拿过圆几上的折子打开看。竹玥中了举子后破格被司农寺录用,如今也能给太子递折子了。
【嗯,那个北冥圣女,她看我和我姐的眼神有些奇怪,看睿王和苏怀安的神态也不对,我怀疑她就是你说的小说里那个恶毒女二,这次没有抢到我的身子,就抢了那个名叫凌傲雪的姑娘。】
竹玥有些震惊的看着温阮幼,窥一斑而知全豹就是说的她吧。没有单独接触,没有说过话,仅凭言行举止就能判断对方真实身份,实在可怖。
温阮幼无视竹玥震惊的目光。把她折子甩到圆几上。
【你写的这是什么狗屎。废除奴隶买卖?你做梦呢?】
温阮幼不理解这些穿越女,天天脑子里想的人人平等,可是哪个时代能真正做到人人平等呢。
竹玥猛的回神抢过自己点灯熬油,费劲心血才难产生下的“儿子”,不容别人诋毁半句。
【你这种贵族大地主当然不懂废除奴隶买卖的重要性。人生而平等,凭什么穷人就要给富人当奴仆。】
温阮幼往后一仰,舒舒服服赖在褥子里看竹玥抹油。
【你一来就被我姐带回家了,没见过众生,不知民间疾苦,不知世间百态。】
【你这折子一公开,不仅豪强恨你,被你解放的奴仆也恨你。你出发点很好,禁止人口买卖,人人平等,可是现在国本是土地私有,土地私有就有地主,有地主就有奴仆,你这不是一封禁止奴隶买卖的折子,这是一封要扭转国本的折子。提的要求很大但无解决方案,你觉得太子会批你这折子?】
温阮幼挑开小香炉盖子,用小勺挖出里面的黑灰,倒了点香灰,用灰压均匀的压平后用小刷子扫干净炉沿上的杂灰。极有耐心。
【再有就是,现在这个社会环境,这些人不卖身为奴,单打独斗的硬闯过日子,他们有抗风险能力吗?苛捐杂税,再来个旱灾涝灾,不死都算好的,他们怎么过?看看苏子婵她娘,李姨腿上的疤,剜肉救人,放血喂娃,这还是没有卖身为奴的。】
女子头也没抬,慢条斯理的把篆模放到香炉里,又把香粉扑上去,用香铲把香粉嵌入梅花样式的缝隙中。
【卖身给豪强贵族,不用担负苛捐杂税,不用自己单打独斗的过日子,甚至不用下地干活,与狗抢食。别把奴仆和主家的关系想得那么差,你给我讲的雍正王朝,红楼梦,胤禛和李卫,贾演和焦大,都是人生依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温阮幼提起篆模,用线香点燃香粉,扣上梅花样式的铜盖,顿时袅袅生烟。
【你可以拿咱们定国公府打样,把咱们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全撵出去,还给他们卖身契,给他们说人人平等,让他们自己出去讨生活吧,你问问他们愿意吗,门房都一个月八钱银子,出门比七品官老爷穿的都敞亮,顿顿两荤两素,一年两套棉衣两套夏衣,我阿姐还是出名的仁善,丫头们嫁出去每人还能领五十两的嫁妆和一套玛瑙琉璃头面。你去给你心中的这些既得利益者讲讲人人平等,你觉得他们得利了吗?】
【想要人人平等,不是动底层人,而是动上面的人,与其废除奴隶买卖,不如消灭世间豪强贵族来的彻底。可是,你消灭不了,我也消灭不了,太子也消灭不了,你说你这本折子是不是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