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层金凤阁之上,羊脂白玉铺成的地砖明亮如镜,华丽宝石和夜明珠照亮了整个房间,整个安南最贵重的宝物全部聚集在此,只为哄美人一笑,他们的主人宸王祁渊正在抚琴,弹的是汉宫秋月。
温阮幼和容珩牵着手,站在无人的窗台处看向萧条的背影。
额前几缕银白碎发垂下,男子眉宇间竟是忧愁之色悲寥凄苦,紧蹙的双眉下,一双深蓝色的美眸,如一潭死水,黯淡无光。
一曲毕。
低沉喑哑的声音传来。
【将军和太子殿下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二人齐步行知光前。
【宸王好眼力】
祁渊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温阮幼。目光停在她腰间的玉犬上。
【差点当上将军的公爹,你的画像,可是挂满了祁尧的房间。】
温阮幼从腰间解下玉犬。放到桌案上推向祁渊的一方。
【你儿子很好,他活下来了,他说你们二人父子情分已尽,未来各自安好吧。】
语毕,温阮幼牵着容珩转头就走。
他们房间里还有晕着的两个身穿他们衣服的侍女,不能长谈。
噗通一声膝盖触及地面的声音。
【将军留步。】
【有话不妨直说。】
男子跪地不起,从怀中掏出一个地图,卷成筒状递出,以头触地。
【求二位,护我儿一命。】
温阮幼接过地图并未打开,直接递给容珩。
祁渊看着温阮幼小事大不敬,大事有分寸,苦笑叹息。
【若我西楚有将军这样的能臣,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容珩打开地图瞳孔震动,久久未能回神。
【你……你果真要如此……?】
祁渊笑着点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所求只有尧儿平安顺遂。】
回到二人的宫殿,把两个侍女打发出去。
容珩把地图递给温阮幼。
女子没接,脑子里想着用什么借口推辞。
容珩水汪汪的眸子里浮动起柔和的波浪,闪烁之间,仿佛翻涌着无数情丝,要把她绕进眼底深处。
【师父与我,犹如一人。】
温阮幼踌躇着,多少兰因絮果的君臣,特别是帝王与武将,哪一对开头不是休戚与共,哪一对结尾不是九世之仇。
容珩心里酸涩闷胀,仿佛全世界的蛇胆和黄连都捣碎成泥在自己肚中翻腾,他受不了,想把这种苦吐掉,但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少年用力地攥了攥手,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带着几分苦涩和哭腔的开口说。
【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真的和我交心。我是君你是臣,你护我只是为了君臣情义,我爹娘都不要我,你凭什么会要我,我这样的人生来……】
伸手捏住他一口一个刀子的小嘴
【可以了闭嘴吧。】
说着抢过他手里的地图打开看。
容珩志得意满的双手托腮望着温阮幼。
少女仔细看着,张口问他。
【这上面的东西,你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话音一落,地图被她丢到火盆里,火舌卷上纸张,瞬间蹦出火星。
第二日,万寿节。
安南皇宫里忙忙碌碌,温阮幼和容珩躲在偏僻的宫殿似乎被遗忘,吃食和热水都是温阮幼带着容珩出去偷的。
【师父,你说他们真把咱俩忘了,还是故意的?】
温阮幼一边品着葡萄酒,一边挑眉看容珩。
【你觉得呢?】
容珩恶狠狠呸出口鸡爪里的脆骨
【我觉得应该是故意给咱们下马威。】
虽然身在安南皇宫,温阮幼还偷来了牛乳,盯着他喝下牛乳睡了个午觉。
灯火辉煌,容珩迷迷糊糊醒来时温阮幼在看《尉缭子》
【从哪找到的书】
温阮幼向不远处的博古架仰头示意,容珩扫向博古架瞥过去的目光扫到桌上托盘中服饰。
那是安南皇帝叫人送来的衣服。安南朝臣的衣服
【这服饰的规格不是外邦使臣穿的吧】
他们以大夏人的身份来庆祝安南帝王的万寿节,若穿安南朝臣的衣服岂不是俯首称臣的意思。
温阮幼轻蔑的笑了,容珩也没忍住噗呲一声。
弱者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冒犯时,别人见了不会多生气,只觉得有趣。
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下,师徒二人跟随他国使者入座,琳琅满目的珍馐佳瑶不如酒池肉林中的美色动人,王侯将相和文武百官与怀中美人齐齐醉生梦死,更有甚者脱了衣服就随手拉过一旁倒酒侍女的手当场共赴**。
就连皇帝,也褪去衣裤,坐到身侧宸王怀中撒娇卖痴,二人在大殿中心的酒池里,众目睽睽之下,在船中碧波荡漾,跌宕起伏。
少年安静的看着,听着,嗅着。
安南百姓已经萧索到易子而食,饿殍遍野。
乱世之中皇家奢靡无度,肆意挥霍。
桌上每一道山珍海味都是压迫的民脂民膏。
宸王所住的十八层金凤阁之下,累积的全是百姓的累累白骨。
帝王带头,场面越来越混乱,不少外邦使者也加入其中。
温阮幼安静的吃着手边的胭脂鹅脯,没有挡住容珩的眼睛。
一边是在珍珠宝石中颠鸾倒凤的贵族,一边是遍布荒野的饿殍。
淡色琉璃水眸里漫山遍野的肮脏混乱,男女欢好,断袖之好,还有多男多女。
年幼的容珩冷眼看着这场欢脱的闹剧。
【师父就不怕揠苗助长?】
温阮幼喝干杯中烈酒
【这个程度就揠苗助长?你这个储君也不必当了。】
安南每一个高官权贵最后都融入这场混乱的狂欢。
容珩难以理解的发问
【安南满朝文武难道就没有一个好……】
【有,都在锅里炖熟了。】
少女言辞犀利。
语毕,少女起身,与身侧人十指相扣,向外走去。
穷奢极欲,满目荒唐,人人唾骂,人人沉沦。
【纯柔公主和大夏太子就是来看热闹的?父皇可一直等着二位的贺礼呢。】
不合时宜的阴柔声音打断温阮幼向外走的脚步。
他们空手来的,什么也没准备。
【来时走得急,没什么旁的送给陛下,安南与大夏的边境有一座名叫梧州的空城,小城里有一破庙叫法幽寺。】
一时间,空气如同凝结一般,蔓延起伏的高昂亢奋咿咿呀呀声顿时戛然而止,落针可闻。
【法幽寺里有一尊菩萨,菩萨下有一处密道……】
四皇子虚弱的嗓音因为怒吼沙哑难听。
【宁时念!你住嘴!】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人会把这处宝藏说出来当作贺礼。
温阮幼回头看着酒池中心的华丽扁舟。
放开容珩的手指,袖中掉出一盏玉杯。
众目睽睽之下不急不缓,一步步走过去
少女的语气像是在说今晚月色不错般轻柔
【密道的尽头藏着无处奇珍异宝的宝藏】
诡异的安静,人人心里算盘打的噼啪响。
【密道石门的八卦图答案是乾寅水,坤午金,震乙土。】
温阮幼蹲在酒池边,漫不经心用玉杯舀起一杯佳酿,仰头喝下润润嗓子。
【若是不知道在哪,可以让四皇子带路,是四皇子的人跟踪我们到宝藏处,才把我们绑来的。】
四皇子声嘶力竭的就要扭动轮椅扑向温阮幼
【宁……时念……你想死。】
少女不屑冷笑
【我叫温阮幼。】
声音一落,指尖玉盏以呼啸破空之势冲酒池中的扁舟直射而去,玉盏在半空中旋转,闪着寒光,速度之快令人震惊。
嘭!
扁舟被打翻。舟上二人双双落入酒池。
少女站起身,潇洒轻抚衣裙上不存在的灰尘。
转身走到容珩身边,牵起手大步跨出大殿。
听闻“温阮幼”三字,大殿中众人只觉一道惊雷在天灵炸开,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这小阎王怎么来了?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把她招来的?
四皇子第一反应不是捞起他衣不蔽体的父皇而是指着大殿门口叫人追杀
【追!给我追!】
少女搂着容珩步履轻盈,一跃便上了皇宫屋顶,二人在月光下投下一条长长的影子,身形一晃,飞出十几丈,又如一只游龙在天,丝滑又嚣张。
等众人追到门口,二人的头发丝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