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云寺的路上,马车上的冰饮从没停过,温阮幼还是觉得有些热,不知从哪找了把蒲扇呼呼扇风。
容珩身着玄色龙袍伏在案上看礼部报上来出使诸国的使臣名单。
【这次去大云寺,本不想叫上师父,可是沙场上牺牲的将士毕竟不认识我,他们的天灯还得劳烦师父陪我一起点。】
温阮幼干了碗加了冰糖的绿豆汤。
【叽里咕噜的,就是想让我陪着你呗。】
容珩笔尖一顿,冲温阮幼展露笑颜
【对,我就是想让你陪我。我就是离不开你。】
大云寺建在风景秀丽的三绝山上,寺庙占了整整一座山,盘下这块地,至少九个数。
因寺庙清修之地,不比皇宫,可容纳人数并不多,所以此次除了沈巍带着禁卫军和祁尧带着虎贲军保护皇上和太子,臣子只带了温阮幼。
进了山内,烈阳都被树荫与山石挡住,杳霭流玉,潺潺溪水带来湿润的凉风,让人舒心了下来。
到了大云寺正门,浩浩荡荡的马车停靠,温阮幼,祁尧和沈巍跟在皇帝皇后和太子身后走进寺庙内。
寺内香火虽不似市井小庙那般终日不绝,却也别有一番清幽庄严之气。古木参天,翠竹轻摇,偶尔传来阵阵诵经声,悠扬而深远,仿佛能洗净人心中的尘埃
温阮幼身着红衣,腰配长刀,跟着太子步履轻盈,眼神好奇的打量这座寺庙,最好奇的就是无念大师。听说无念大师可以算尽天下事,不知有没有这么神,容珩听着小沙弥恭敬有礼的解说,眉宇间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不时侧头看向温阮幼,眼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皇帝与皇后由大和尚引着走在前面,步入大雄宝殿。殿内佛像金身庄严,慈悲为怀,香火缭绕,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僧侣们早已列队等候,为首的老住持手持禅杖,面容慈祥,上前几步,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陛下驾临,实乃本寺之荣幸,愿佛祖保佑我大夏国泰民安,陛下龙体康健。】
皇帝含笑点头,回礼道
【大师客气了,朕此次前来,一是为祈福国家,二来是太子心怀天下,想借贵寺宝地,为我朝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求盏天灯。】
此言一出,大殿内众人皆是神色肃穆,这不仅是皇家的私事,更关乎国本。
住持将早就准备好的三千四百一十八盏宝莲花灯供奉在后殿。
仪式随后开始,僧侣们诵经声起,梵音缭绕,皇帝与皇后虔诚地跪在蒲团上,一同祈求佛祖的庇佑。
容珩和温阮幼则来到后殿,温阮幼用八宝墨在莲花正面上写一个名字,容珩用千年蜡点一盏天灯。一个写一个点。
【师父还记得他们吗?】
温阮幼点点头,看着手上的莲花灯
【模样模糊了,人还记得。这个人叫朱烈,十九岁,是汝南人,口音很重,天天俺俺俺的,和你一样,爱看小人书,人机灵又勤快,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的脑袋被突厥人栓在腰上,一摇一摆的,眼睛都睁着。】
容珩沉默着点燃朱烈的天灯。
【这个人叫燕骏鹏,江东人,长相俊美又善琴,被称为小周瑜,打仗也跟周瑜样,很是骁勇善战,最后为了掩护我撤退,自己违抗军令跑出去引走敌人,被射成了筛子。】
【这个人叫杨小富,是我的养母,我小时候去边关,父母天天在打仗,要不就是在养伤,我那时候小,被杨小富带大,他眉毛胡子连在一起,牙又歪又黄,长得很唬人,比突厥人还像突厥人,跟堵墙一样的男人,那样粗的手指头会给我扎最漂亮的小辫,给我做最好吃的点心,给我缝衣服纳鞋垫,给我扎小鱼灯,我给你扎的小鱼灯,就是小时候他给我扎的。敌人为了逼我现身,把他五马分尸了,我连给他收尸都不能。】
【我是被一群死人托举着才活下来的,我活下去的意义也不再属于自己。】
温阮幼抬头对上容珩的一脸泪。
温阮幼看着容珩痛苦的样子,情绪崩塌的声音再清楚不过地传进温阮幼的耳中,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这空旷的房间显得分外难过。红着眼眶,只是被女子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喊温阮幼的名字。
女子有耐心的哄着,轻声在他头顶呢喃,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有点过于残忍血腥了。
【吓到你了吧,不说了,师父不说了。】
少年喉咙发干,吸了口气,脸色苍白道
【师父想他们吗?】
温阮幼放开容珩,继续在宝莲上写字。
【想啊,只是他们从未入梦,也不知怎的就这样狠心,竟一次也不来看我。】
容珩沉默着,默默点燃天灯,不敢再问。
温阮幼知道容珩一直默默关注着她,一旦发现她哭泣悲伤就准备给脆弱的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深深地安慰,可惜温阮幼的泪早就流干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或许下次战役自己就会被敌人斩落马下,见到昔日同袍。
【师父可能也有这么一天,到那时你自己...】
容珩垂下鸦青眼睫,迤逦精致的脸上格外阴郁,喉咙上下滚动,发出压抑又细微的呜咽。
【你不会有这一天。】
温阮幼没管他,继续干着自己的活。
【你又不是大罗神仙,你知道我有多少罪,有多少孽吗。我杀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如此杀业深重,岂能善终?】
容珩猩红着眼,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的回应,
【所有罪我替你背,所有孽我替你还。】
温阮幼笑了,揉揉容珩的小脑袋。
【人是我杀的,国是我灭的,你怎么替我,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爹娘我好友都在那边,我....】
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打破温阮幼的话
【这是寺庙,死死活活的也不知忌讳。】
一个六七岁的青衣粗布小沙弥不知道从哪钻出来。
【抱歉抱歉】温阮幼双手合十回礼,不敢再说话。
【施主,皇后娘娘叫您过去。】
温阮幼把最后一个宝莲花灯递给容珩,转头向外殿走去。
温阮幼人没影了,容珩双手合十。
【无念大师,你看我师父怎么样】
无念抬头,看着容珩苦笑。
【此女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容珩点燃天灯。
【您说的这个全天下都知道,您说点我不知道的】
【她的命数早就尽了,是前世她的至亲之人用骨血换来她的新生,可惜....】
少年手指捏断了千年蜡,声音冷冽下来。
【可惜什么?】
无念道一句阿弥陀佛,慈悲的看了容珩一眼
【前境若无心亦无,罪福如幻起亦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