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巨大的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张宽大的龙床。
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响起:“是……秦逸来了吗?”
李福连忙上前几步,跪倒在地:“回陛下,秦逸殿下到了。”
秦逸缓步上前,在距离龙床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单膝跪地,依足了礼数:“儿臣秦逸,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起来,快起来。”
床榻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随后,一只枯瘦的手从明黄色的锦被下伸出,向秦逸招了招。
“到朕身边来。”
秦逸起身,走近床边。
这才看清,躺在床上的周帝,早已不复当年的威严。
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唯独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旧透出几分锐利。
“好,好啊……”
周帝费力地打量着秦逸,声音嘶哑,“朕就知道,我儿秦逸,绝非池中之物!“
“昨夜那场大火,烧得好!烧得痛快!”
“解了京城之围,也灭了贼军的威风!”
他情绪激动,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李福连忙上前替他抚背顺气。
秦逸垂首:“份内之事。”
“份内之事?”
周帝喘息稍定,枯瘦的手指指向秦逸。
“这满朝文武,皇子公卿,谁又能做到你这‘份内之事’?“
“他们只会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若非你及时赶到,朕这把老骨头,怕是真要……”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朕听闻,你从极北而来,带了一支精锐骑兵?”
“是儿臣在北境招募的私兵,名为大雪龙骑。”
秦逸并未隐瞒。
“好一个大雪龙骑!”
周帝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危难之时,方显英雄本色!“
“秦逸,你不负朕望!”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开口。
“朕……意欲封你为秦王,位在诸皇子之上。“
“待你扫平叛逆,匡扶社稷之后……”
周帝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这万里江山,朕……就传给你!”
殿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李福都屏住了呼吸,悄悄抬起头,观察着秦逸的反应。
传位!
这无疑是石破天惊的许诺。
一个从未被重视、远戍北疆的皇子,得到了一个虚无缥缈却又诱惑至极的皇位继承承诺。
秦逸的身躯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到这足以让任何人欣喜若狂的封赏。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迎上周帝那双探究的眼睛。
“儿臣,谢陛下隆恩。”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扫平叛逆,乃儿臣职责所在,不敢以此邀功。”
周帝紧紧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激动或野心,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让老皇帝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或许还有更深的忌惮。
“好,好……”
周帝连说两个好字,声音却透着疲惫。
“李福,取朕的玉册金印来。”
李福连忙应声,从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托盘中,捧起一份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玉册和一方沉甸甸的金印。
“秦王秦逸,上前听封。”
秦逸再次跪下,双手举过头顶。
李福展开玉册,开始宣读封赏的诏书。
冗长的溢美之词和权力象征的条文,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当玉册和金印交到秦逸手中时,他能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
这不仅仅是一个封号,更是一个枷锁。
一张画在悬崖边上的大饼。
“平身吧,秦王。”
周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
“京城防务,朕希望你能多费心。“
“城外贼寇,还需你这柄利刃去斩除。”
“儿臣遵旨。”
秦逸将玉册金印交给紧随其后进来的亲卫暂时保管,动作流畅自然。
“朕乏了,你……退下吧。”
周帝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
秦逸行礼告退,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他的步履沉稳如初,仿佛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寻常的召见。
走出偏殿,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了眯眼。
亲卫统领立刻迎了上来,接过玉册金印,脸上难掩激动。
秦逸没有说话,径直走向自己的战马。
李福送到殿外,脸上堆着笑。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秦逸跨上马背,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只是轻轻一夹马腹。
“走。”
李福依旧堆着那张谦卑的笑脸,碎步跟在旁边,声音压得更低。
“王爷,出宫的路,老奴已安排妥当,定保王爷安全。”
他的话语比之前多了几分刻意的讨好,也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提醒。
这皇城之内,并非坦途。
秦逸未置可否,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亲卫们迅速围拢过来,默契地在外围形成一个保护圈,手都按在武器上,警惕地扫视四周。
“秦王殿下,请留步。”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秦逸脚步一顿,转过身。
一名身着绯红色官袍,须发微白,但身形挺拔,面容严肃的官员快步走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吏员,看服饰品级不低。
赵贤走到秦逸面前三步处停下,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
“下官新任兵部尚书,赵贤,参见秦王殿下。”
他的语调平稳,听不出情绪,但那微微抬起的下颌,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审视意味。
“赵尚书,有事?”
秦逸的声音平静无波。
“陛下龙体欠安,京城防务乃重中之重。”
赵贤直起身,目光落在秦逸和他身后的亲卫身上,特别是那几张明显带着北地风霜的面孔。
“听闻殿下昨夜奇袭贼营,大破贼军,实乃我大周之幸。“
“只是,城防布局,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一人之勇可定全局。”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般继续。
“殿下初掌京畿防务,或对城中守军部署、粮草调配尚不熟悉。“
“下官忝为兵部尚书,理应为殿下分忧。”
“不如由兵部先行拟定几套防御方案,再呈请殿下定夺,你看……”
话未说完,却被秦逸打断。
“赵尚书费心了。”
秦逸向前踏了一步,两人距离拉近,无形的压力让赵贤身后的两名吏员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陛下既委我以重任,我自当殚精竭虑。“
“城防之事,我已有初步计较。”
他抬手,指向皇城西北方向。
“城西守军,兵力孱弱,装备不整,昨夜虽有大捷,然贼军主力未损,随时可能反扑。“
“传我将令:即刻起,从南营抽调三千精兵,协防西城墙。”
“武库即刻调拨五百套重甲,一千张强弓,三万支羽箭,优先补充西城守军。”
“所需粮草,由兵部即刻核发。”
这一连串命令清晰、具体,不容置疑,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贤的面皮抽动了一下。
南营是京营主力,也是他重点掌控的部队。
西城守将,则是另一位皇子的心腹。
秦逸这一手,直接打乱了原有的势力平衡,将手伸向了他和别人碗里的肉。
“殿下!”
赵贤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南营乃京师根本,拱卫皇城,岂能随意抽调?“
“西城防务自有其部署,骤然增兵换甲,恐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此事体大,需从长计议,至少…至少也该与枢密院及几位老将军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赵贤据理力争,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引得远处的宫人纷纷侧目,却又不敢靠近。
秦逸侧身,面对着赵贤,身后的亲卫统领不自觉地将手按得更紧。
“从长计议?”
秦逸重复了一遍,语调平淡,却带着一股寒意。
“赵尚书,贼军兵临城下,昨夜一场大火,不过是挫其锐气,并未伤其筋骨。“
“你所谓的‘从长计议’,是想等到贼军再次攻城,等到西城防线崩溃,再来商议吗?”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赵贤呼吸的起伏。
“还是说,赵尚书觉得,本王这‘秦王’的封号,这玉册金印,只是陛下给的摆设?”
亲卫统领适时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玉册金印微微抬高,那明黄的锦缎和沉重的金属质感,在阳光下分外刺目。
赵贤的脸色变了几变,从涨红到铁青,最后化为一片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