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时,一道强烈的阳光冲破了层层乌云,把光芒投在这牛棚的院里,投在这民旺大队,投在这龙泉公社,巨大的七色彩虹出现在西面天空。
“彩虹,啊,彩虹!”
白天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牛棚,还不止,村里孩子们的欢呼声都传了过来,“出彩虹了,好大好美的彩虹桥啊!”
“在那边,在那边......”
“东绛云彩西绛雨,出来南绛下涝了,这西绛一出,明天还会有雨。”莫修染也到院子看彩虹,又观察了一下云层,他的家乡话叫彩虹为绛,他说,明天还会下雨。
可是,老天似乎是要和他作对,这道阳光仿佛是开启晴天的按键一样,不多时,那厚重的乌云散去,随后彩虹也消失不见,夏日绚烂的阳光普照大地。
炙热的阳光,不多时便把路面晒得能下脚了,半下午时,大队长李正直和赵春草提了几袋子粮食过来。
“今天终于得空去磨面了,这是十斤玉米面,十斤高粱米,还是五斤面粉。”李正直说到面粉的时候,看了看白如冰,还有个这么小的孩子,不送点白面过来,实在是有些心里不落忍,送过来这五斤面粉,狗剩可要吃多些粗粮了。
诶,只要有命活着,粗粮就粗粮吧。
“谢谢李叔,谢谢李婶,怎么还送白面过来,提回去给狗剩吧,我们有点粗粮吃就行了。”江竹芽推却着,白天佑和白天泽却走上去,从李正直和赵春草接过来几个口袋,弯腰道谢后,直接提进东屋去了。
看得江竹芽都觉得脸红,“这孩子,怎么回事.......”李正直看在眼里心想,即便是这小媳妇子教育孩子有一套,这擎受的孩子也是不好管啊。
连江竹芽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这教育孩子有一套的滤镜在大队长眼里,是怎么也关不了了。
江竹芽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客套,大哥俩拿着空口袋出来了:“大队长爷爷,我妹妹她吃玉米饼子吃得两天没大便了......”白天泽说着还瞪了江竹芽一眼:“我妈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是我见不得妹妹受罪。”
啥,啥,今天中午全员吃的挂面条,还是捞面,配的嫩豆角切碎碎的还打了鸡蛋的卤,玉米饼子都还没进他们全家人的食谱呢,他妹妹怎么还先吃上了。
“我们一口也不吃,都给妹妹吃。”白天佑也低着头,把不得已而为之的表情做了个十成十。
你看,你看,我就说嘛,这小媳妇子教育孩子有一套,如此心疼妹妹的孩子,还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必定是好孩子啊。李正直接过空袋子:“吃完了和爷爷说,爷爷再去磨。”
李正直想打自己的嘴,给狗剩留的细粮已经不多了,这嘴怎么又秃噜扣了,他真想打自己的嘴巴子一下,诶诶,算了,只要有命在,多吃点粗粮就多吃点粗粮吧,狗剩跟人家老三差不多大吧,人家老三还一口细粮都不吃呢。
老三白天霖,啥时候我的饭轮到你安排了,我妈妈才有权利决定我吃什么呢。
赵春草不知何时眼睛里已经含了一包泪,嘴里酸酸涩涩的说:“吃完了奶奶再送来。”扭过头的时候,还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江竹芽心想,她都还没哭穷呢,就让人同情到如此地步吗?正愣着神,忽然发觉这夫妻两个要走了,她还有正事没说呢,赶紧叫住李正直:“李叔,您能给我找点麸子吗?”
李正直回过头说:“吴家媳妇,这麸皮大人少吃点还行,孩子要是吃了的话,那可......”他想说拉不出来粑粑,但是当着这小媳妇子的面,他这粗话说不出口啊,本想着换一种文明的说法,结果,他媳妇抢去了话头。
“侄媳妇,细粮咱不多,粗粮肯定让你们娘几个吃饱,咱不吃麸子哈,吃麸子拉不出来粑粑。”李正直眼前只觉得眼前一黑,这老娘们什么话都说,他一个大男人还在这站着呢,哪能和人家小媳妇子说话这么粗鲁。
要是让他媳妇赵春草知道他是咋想的,她媳妇能啐她一口,在生产队里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的时候,也没见你说话还斟酌字句。
看到两个人都误会了,江竹芽赶紧说:“叔,婶儿,我要麸皮不是吃。”这生产队长对别人什么样她不知道,从这几天对他们母子五人来看,必定也是个好的,能为全体社员着想的。
尤其是今天,不但给他们送来了细粮,还说后续还有,要知道,这个时候的细粮,那是特别金贵的,有的人家冬天糊窗户缝,打浆糊的那点面粉都没有,所以她要努努力,帮他一把。
如果烧酒这件事能成,那这牛棚的四位老人可以不用下地了,可以安安稳稳的等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
诶诶,她这是啥个命啊,这辈子不但要养娃,还要养老人,还要搞事业,关键是,还不是被动的,是自己争着抢着要搞事业,看,看,人家谁也没逼着她,她自己主动举手发言了。
“那天您不是说地瓜干烧酒嘛,我小时候看到过家里的长辈烧酒,想用麸皮先做点酒曲子,蒸点地瓜干试试。”江竹芽没把话说死,虽然她觉得这其实没什么难度,一次不成功,多试几次肯定没问题的,关键的技术步骤她心里记得牢牢的。
“啥?你会烧地瓜干酒?”李正直和他媳妇赵春草异口同声的问,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也不能说是会,因为我没亲自烧过,但是看过长辈无数次的烧酒。”江竹芽没说具体的长辈是谁,因为她还没编好这个人的身份,怕说太具体了,将来有麻烦。
但是她这样的模糊的说法,却让李大队长的心里多想了,这小媳妇子说是家里的长辈,却不肯说是具体的爷爷啊,父亲啊,或者是伯伯什么的,那一定是家里的一个不能说身份的年纪大的人,这小媳妇子的谈吐举止可不像是穷苦人家出来的,那有没有可能她家里有花匠,有厨师,有酿酒的师傅呢?
家里的酿酒师傅酿酒,作为家里的小主子,好奇去看看,那还不是很正常的事,谁敢说不呢。
因为如果是酿酒的人家,以酿酒为生的人家,是不会允许女孩子去看烧酒的,这是规矩。所有的技艺都是传男不传女,还会有女人如果看了会不吉利等等的言论。
在李正直看来,这小媳妇子心眼子跟筛子似的,没把握的事,她是不会说的,既然说要麸皮做酒曲子了,那不说有十成的把握,也有七八成。
这滤镜又加了一层。
他赶紧说:“有有有,有麸皮,你要多少,我马上让陈小子给你送来。”忽然想起陈小子那个鬊人的样子,牛棚这些人估计烦他透透的了,忙改口说:“那什么,吴家媳妇,咱不用他,我自己给你送来,保准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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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噜扣:说顺嘴了,不小心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鬊人:读ShUN,二声,方言,表示烦人,腻歪人,不讨人喜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