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从遥远的齐国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他很是疲倦。
陈小富去临安书院这事并不急,他本要老黄好生休息两天再出去,可老黄偏偏拒绝了。
他似乎很兴奋。
就算是翠红也没见过老黄如此兴奋激动的时候。
他只是去草草的沐浴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裳便套好了马车,腰间别着一个酒囊带着陈小富离开了花溪别院。
这不是老黄第一次给陈小富架车。
在过往那十七年的岁月中,陈小富也有入城的时候,只是那时候他与这位少爷之间极少有过交流。
基本都是问一句少爷要去哪里?
少爷回一句要去的地方。
算是履行一个门房兼车夫的职责吧。
但今儿个给少爷驾车他是主动的,心里是愉悦的,那三杯茶之后,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倦意尽去,似乎年轻了二十岁。
这样的愉悦来自于少爷巨大的变化带给他的惊喜。
在凤鸣山上的栖凤寺里,老夫人给他详细的说起过少爷的变化。
老夫人说少爷去过北院的书楼看书——他肯定是看不懂的,但至少对看书这件事已有了兴趣,没有了昔日的排斥。
老夫人还说少爷对斗蛐蛐看蚂蚁完全失去了兴趣。
老夫人说少爷自己在锻炼。
也就是跑步。
老夫人很是欣慰,认为少爷现在做的事才是正当的,现在的少爷才算是正常的一个‘人’了。
对此,老黄自然也老怀大慰,便觉得自己在南院当了十七年的门房算是值了。
用老夫人的话说……或许这就是守得云开要见日出了——
虽不识字,但总算不似以前那般颓废。
老夫人为此有些担忧,日出并不一定就是好事,倘若光芒太盛,怕是会引来乌云的。
除非光芒极盛,能够将涌来的乌云穿透、用那炙热的光线将那些乌云撕成一片片。
不管如何,既然少爷像换了一个人,那便要改变以往的态度,得主动一些,得让少爷先有点自保之力。
至于给少爷找这本修炼功法之事,这是少爷醒来的第十二天夜里就已决定好的。
想到这事,老黄不觉又笑了起来。
以往他也很少笑,今日他脸上的笑意却几乎没有断过。
他笑少爷的假寐。
一个人假寐和熟睡的呼吸频率是不一样的,少爷假寐并没有偏过他的那双老眼。
在第十二天的那个深夜,少爷熟睡之后,老夫人带着冷道士来过少爷房间一次。
冷道士给少爷把过脉,摸了足足盏茶功夫。
三人来到了南院外的那青砖小屋里,冷道士极为震惊的说道:
“少爷的脉象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与三岁、六岁、十二岁时候的脉象截然不同!”
冷道士给少爷把过三次脉象,三次的结论都是少爷脉虚。
脉虚者,上不能开天阙,下不能通地台——
天阙不开,就无法聚神念。
神念不聚,就无法驱动真气在经脉中运行。
地台不通,则无法在体内储存真气,就算没日没夜的修炼,体内的真气最终会逸散出去。
故,开天阙通地台这是练武者最基本的条件。
少爷跳楼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再回来,冷道士说少爷的脉象虽然还显虚弱,却比以往澎湃了许多。
这便是生机。
就像春来时候出土的幼苗,有了雨水的浇灌,它就会蓬勃的生长。
当听到冷道士说的这番话之后,老黄那颗原本早已沉寂的心陡然间便活了过来。
老夫人的功法依旧不适合少爷,老夫人的功法过于刚烈,少爷已经十七岁了,经脉几已定型,承受不了那霸道真气的冲刷。
冷道士说,有一种最适合少爷修炼的功法,便是藏在齐国般若寺的这无名功法。
它是佛教的功法,走的是中正平和之路,温养经脉最为合适不过。
至于用这无名功法练出来的内力究竟如何……冷道士没有说,老夫人也没有说。
老夫人极为认真的思索了两个时辰,至破晓时候,老夫人才点了点头:
“老身老了,无法看护他一辈子……老黄你也老了,身上还带着那么多的伤。”
“不知不觉间即安长大了,十七岁了,生得太漂亮,与他娘越来越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这两年临安城里新开了一处酒楼,一处青楼,还有一处茶楼。”
“都是老鬼的人。”
“老鬼没有遵守曾经的约定,不知道他这是担心还是别有用心。”
“即安差点身死这个消息满城的郎中皆知,这事肯定是瞒不过老鬼的,他或许会从那棺材房子里爬出来。”
“这十七年里咱们为即安做的那件事要更隐秘一些……等老身从帝京回来之后再亲口告诉他。”
“那些都是外物,外物就存在变数,最稳妥的还是自身的强大。”
“既然死过一次了,那就赌一把,最坏不过是再死一次。”
“老黄你去般若寺,老身过些天去帝京走一趟。”
“去那棺材屋子里问问老鬼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顺便再给即安带个东西回来。”
“至于冷道士,你那徒儿身手不错,也十**岁了,让他下山吧,跟在即安身边给他做个伴。”
这便是老黄和老夫人前后离开花溪别院的原因。
陈小富尚不知道这些,此刻他坐在马车里,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本小册子。
这事得慎重,毕竟老黄说这玩意儿似乎还没有人真正练成过。
练不成倒是没有关系,可若是如武侠小说里所写的那样练得走火入魔那就完犊子了!
才高八斗被誉为天下四美之一的未婚妻还没见一面。
这个新鲜的、新奇的世界也还没仔细看一看。
江湖究竟像什么?
帝京的那位女皇陛下究竟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远在帝京开阳神将府的那个妹妹……她已及笄,可还像记忆中的那个婴童一样乖巧文静?
至于那个弟弟,他恐怕是最想自己死的。
总之,陈小富并不想再死一次。
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两个月里他渐渐习惯了而今的生活,只有在无聊时候会想想前世。
他知道这不是在梦中。
他处于一个活生生却又显得有些荒诞的时空里。
他想要活得更久一些,想要去探索一下这个世界。
能飞当然是最好的,不能飞……这不是有马车么?
怎么也比练那无名功法将自己给练死了的好。
他望着窗外。
时已盛夏,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稻田。
清晨的阳光还不强烈,田间有不少的农人在忙活着。
这些田地,这田地上的农人都是自己的!
陈小富的脸上漾起了笑意,心生满足,便觉未来可期。
马车驶过了田间的这条宽阔道路,转了一个弯,刚才的静谧忽的不在,耳畔是嘈杂的吆喝声,入眼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便是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