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梓这天破例起得比他早,她站在厨房门边,看着絔毓裔俯身用粗盐搓洗莴笋皮,掌下动作均匀如水流。她拍了拍手,带着笑意问他:“我来帮你吧,今天这面,感觉有点不一样?”
“嗯。”他头也不回地应了声,“昨天梦到一个老朋友,他以前最爱这道面。”
“你梦见他了?”
“是啊,他蹲在老摊车边,嘴里嚼着豆筋,说‘这咸味不够,还得加你那瓶秘酱’。”
“你怎么还记得这些细节?”
“我记得所有吃我面的人,他们吃面时说的话、皱的眉、笑的眼,连他们筷子动得快不快我都记得。”
阿梓笑着走过来,凑近看那瓶他口中的“秘酱”,是一种混合油渣、豆豉、八角与少量陈皮炖成的浓膏,看起来黏稠深褐,却有一股奇异诱人的香气。
“你那朋友还会回来吃吗?”她问。
“不会了。”他淡淡答,“他三年前死在一次暴病之后。”
空气瞬间沉了几分,阿梓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她知道,有些人活在回忆里,比活着更真实。
午后食坊开门,阳光斜照在门框上,将木质纹理染上一层金色。第一位客人走入,是个长发及肩、眼角有细纹的女人。她一身浅蓝长裙,手中拿着一本书,步伐安静而从容。
“请坐。”絔毓裔轻声道,将她引至靠窗座。
她翻开菜单,目光扫过几道名字,轻轻一笑:“你这面名字都像写诗。”
“面不只是吃,也可以是读。”他说着,将一杯青柠冷水放到她桌前。
“那我想试你这道‘豆筋油莴面’,听起来像是怀旧之物。”
“它确实是。”
厨房里,他开始手起刀落,莴笋切成极薄的细丝,再经热油快炒,点入一匙米酒,立刻激起热浪与香气交缠,仿佛初秋野地中泥土与青草被雨水打湿后的清新。
豆筋则在汤中慢炖,直至每片都吸满鸡骨与黄豆的混合汤汁,再配一撮葱花、一撮胡椒末,入锅翻炒至边缘微卷,金黄之中带着一丝焦脆。
“这面你是为谁做的?”女人忽然问。
“一个旧友。”他如实回答,“他曾说,豆筋若不炖透,咬着便没灵魂。”
她笑了笑,接过那碗面,用筷子轻轻挑起一口,汤汁粘附其上,泛着油亮光泽。她送入口中,咀嚼数下,神色恍惚,仿佛想起某个遥远午后。
“你这面,有故事。”她轻声说。
“你呢?”絔毓裔问。
她望着面碗出神,半晌才说:“我年轻时在火车站卖过简餐盒饭,那时最难做的不是饭菜,是如何让乘客在短短五分钟里尝出家的感觉。”
“那你现在还做饭吗?”
“不做了。”她眼角浮出浅淡忧色,“手伤了,刀都握不稳。”
絔毓裔点了点头,将案台边新烫好的茶水递过去:“那就让我来做,你来尝。”
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眸光温润如水,缓缓点头。
那一刻,食坊像是被时间揉碎了又拼凑起来,每一个坐在这里的人,都被那碗面唤醒了某段沉睡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