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惠帝的援军还没到,太尉左子良从南面战场先一步带了两万兵支援昭国。
同时,一封加急的信传来了太后的死讯。
秦源还没来得及下令收拢战后的残局,就被这噩耗砸的目眩魂移,愣愣地来不及反应,剧痛从心口传来,他捂着胸口,一口乌黑的血液溢出嘴角。
身旁的姜瑾没有上去搀扶,只是在不远处,拢着衣袍,在三月的天色中畏寒似的缩了一下肩膀。
秦源的视线停留在姜瑾的身上。姜瑾侧过脸,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眉眼依旧如同盛放的花一样潋滟,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仿佛是血滴。
恍惚之间,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长街之上,秦源骑马观花,而他站在一颗灼灼其华的桃树之下,风迷乱秦源的眉眼,也迷乱那理不清的少年思绪。
左子良迅速接手了城防工作。
一旦秦源因为太后的死直接黑化了,那么原本的“长安屏障”昭国保不准会马上和吴楚两国结盟,而长安的门户将大开。
左子良手里这两万精兵有两个作用,一来是支援昭国,二来是一旦昭王秦源叛变,立马诛杀。
秦过的杀意很浅淡,且不适合出手。但是姜珏可以。
在姜珏的心里,姜瑾唯一的作用就是杀死秦源。
秦源悲恸之下晕厥,战局很快被左子良扭转,坚守到最后一刻的昭国百姓在战争的胜利中喜极而泣,又看着满目疮痍的故土恸哭不止。
齐赵落败、吴楚退兵,七国联军溃散。
至此,七国之乱结束。
太后丧仪,天下齐哀,各诸侯王都需要前往长安吊唁。
第二日,还在伤病中的秦源强撑着起身,脱去华服,宣布昭国境内禁酒肉、罢歌舞三月。并准备车马,即刻启程前往长安。
昭王依旧仅带三十六骑,素帷马车插白旄节杖,拉车马匹染白鬃毛。随行载百石纸钱,沿途抛撒。
哭灵的声音一路蔓延,从昭地直至长安。
一个嬷嬷跟在商队里,找到姜瑾。
“瑾哥儿,太子妃问你,可愿留在昭地?他会为你请封县君,可赐婚于昭王。”
听闻姜瑾已经**于秦源,若是姜瑾能在昭地留下,也算是很好的归宿了。
此时的姜瑾已经做男子打扮,一身青衣袍服,姿态礼仪出挑,未覆面,脱离了闺阁之中的柔弱态度,面庞坚毅。
姜瑾露出笑容:“多谢太子妃为我筹谋,只是我志不在此。”
秦过即位已经是板上钉钉,昭国已经元气大伤,之后削藩的政令绝对会越发严苛,他不会停在这里做一个失了志的昭王的王妃,然后看着秦源三妻四妾,依旧困在后宅挣扎余生
——这不是他要选择的路。
他要返回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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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依旧是一片素缟,只是因为战况转圜,依稀能窥探到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原本太后丧事,太子服丧期间还要禁国事,只是如今惠帝病着,群臣无首,秦过每日也需要处理紧急事件,比如战后的安排和褒奖。
其中就包括了姜家在战况的时候对秦过的支持,要知道,姜父虽然管着粮仓,但是这么多年肯定是有些手眼耳目,军队什么时候调度都要粮草先行,他只需要给秦过提供一些关键的信息,就很有用了。
褒奖了姜大人,升官发财的姜大人连忙感谢太子感谢姜珏,回家十分懂事地把姜珏君父的牌位摆出来,往前又挪了挪。
你要问徐夫人有什么意见吧,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极致的礼乐制度意味着如今等级制度非常严苛,秦过一翻身,就是下一个皇帝。
当初惠帝是怎样的权势在握,如今的秦过就是如何的风光。要知道,秦碧瑶也是靠着惠帝的权柄逍遥这么多年。徐氏一个后母,夹紧尾巴做人,生怕姜珏新仇旧恨跟她一起算。
再看看公主府,都被抄的狗都不剩了!
忙了两日,秦过抽出空来,去和姜珏一起提审徐蛮儿。
那徐蛮儿一身圆滚滚的肉,在大牢里面被关押着,瘦了一圈,看到秦过和姜珏的时候,他还梗着脖子在那里扭扭捏捏,半晌才过来跪下:“太子殿下。”
秦过屏退众人,看着旁边的姜珏问:“你怎么抓到这个小胖子的?”
姜珏说:“没抓,他自己找到我的。”
徐蛮儿跪着,磕了个头:“殿下,臣罪该万死,臣知道臣活不了,但是君妃答应我了,我带人进中天殿给您开道,您会放过我姐姐的,您们是大人,不能诓骗我这个小孩子。”
徐蛮儿作为男子,是一定要死的,但是他努力的在这场混乱当中为他的姐姐争取到一丝生机。
秦过让人拿来纸笔给徐蛮儿签字画押,徐蛮儿拿起笔,最后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了看两人:“我、我能见一眼娇姐儿吗?”
“我就想看看她平安。”
秦过说:“嘴上说着大人不骗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还是信不过大人?”
徐蛮儿泪水一下子滚落下来,他一点都不迟疑,在状词上刷刷签上自己的大名,一滴泪吧嗒一下落在他的那个蛮字上面,晕开了一个浅浅的墨点。
画押之后,秦过看着这小孩可怜,摆摆手:“带他见一眼吧。”
说完才拉着姜珏走出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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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的徐娇儿,被关在牢狱之中许久,头发蓬乱,身上脏污,狼狈的靠坐在监狱的墙壁旁边,瑟瑟发抖。
听到声音,她抬头一看,发现远处窸窸窣窣地传来锁链拖地摩擦的声音,再往墙角缩了缩,她再去看,才看清走近的徐蛮儿。
“蛮儿?”她的声音都有些抖,扑上前,抓着牢笼的木栏,“你还好么?你怎么被抓了?不是让你跑吗?”
说完簌簌落泪:“你怎么这么笨?让你跑你都不会跑?”
惠帝下令抄家当天,徐娇儿让三十府兵带着徐蛮儿先行逃跑,她自己留下断后。
“我跑什么,我这么胖,跑不动。”徐蛮儿见她又哭,反而心下安定,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你莫哭了,你丑死了。”
徐娇儿颤抖着手,哽咽道:“你往南去!往北去!天那么大!那么大!怎么会跑不掉?怎么跑不掉?你怎么跑不掉……怎么跑不掉啊……”
说着她颤抖着跪下来,想伸手摸摸徐蛮儿,但是有人看着,徐蛮儿不能靠近,镣铐锁着手脚,徐蛮儿也没动,只是认认真真地再看了一眼徐娇儿:“姐姐,你笑一笑,我想看你笑一笑。”
徐娇儿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嘴角颤抖,哽咽地泣不成声。
——你莫再怨我是个男子了,你看,你是女子,我才能换你。
“姐姐,你替我跑。你往南去,往北去,天那么大,”徐蛮儿说,“我说了,我为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