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贾环倚在客栈二楼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盏中茶水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
乡试结束已有半月,这客栈里滞留的举子越来越多——都是等着明日放榜的。楼下堂屋里整日吵嚷得厉害,有人在谈经论典显摆才学,有人故作轻松地吟诗作赋,更有几个家境殷实的每日摆酒高谈阔论,仿佛落榜二字永远与他们无缘。
\"...听闻这次主考是户部张侍郎,最重实务...\"
\"...我那篇策论特意引了《盐铁论》三处典故...\"
\"...五经魁首定是江南的士子...\"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顺着楼梯飘上来,贾环听着听着,突然想起了那个已经遥远得几乎模糊的世界——上一世高考结束后等成绩的日子。那种悬在空中的感觉何其相似: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却又完全无法预知结果;既期待着奇迹发生,又恐惧着希望落空。
\"三爷,要添热茶么?\"茗烟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鎏银茶壶。
贾环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将茶盏捏得发白。他松开手,摇了摇头:\"不必了。\"声音干涩得像是塞了把沙子。
夜深人静时,贾环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两个世界的记忆在黑暗中纠缠不清——
他想起上一世那个闷热的六月,老式风扇在教室头顶嗡嗡转动,班主任把志愿表一份份发下来说\"要慎重\"。想起同桌女生偷偷在课桌下牵他的手,掌心里全是汗。想起午夜守在电话前查分时,母亲紧张得把围裙带子绞成了麻花。
而现在,他躺在这方红木雕花的架子床上,窗外是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如果...如果这次不中,贾府那些人会是什么嘴脸?赵姨娘定是要哭天抢地,王熙凤八成会假惺惺地说些\"年纪尚小\"之类的场面话。而宝玉...
贾环猛地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三爷睡不着?\"外间值夜的茗烟小声问道。
\"没事,你睡吧。\"贾环盯着帐顶的缠枝花纹,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摸出那枚温润的玉佩,心念一动便进入了空间小世界。
泉水依旧清澈见底,在虚幻的月光下泛着银蓝色的光晕。贾环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冰凉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要是真落第了...\"他自言自语地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那些装帧考究的书脊。在这里,他读过《资治通鉴》的治国方略,钻研过《九章算术》的解题精要,甚至偷偷翻看过几本**...
书案上摊着几张他在空间里练习的策论草稿,字迹工整得像刀刻出来的。贾环拿起其中一张,上面是他考前模拟的\"论漕运利弊\"。那时候运笔何等自信,论点层层推进,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啪\"地一声,他突然把稿纸拍在案上。泉水似乎感知到他的焦躁,泛起一圈圈不规则的波纹。
翌日清晨,贾环换了一身素色直裰,连书童都没带就出了门。茗烟追到客栈门口欲言又止,最后只小声说了句\"三爷早些回来\"。
秋日的金陵城格外喧闹。贾?跟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闻到一阵甜香——是个卖糖人的老丈,枯瘦的手指灵活地转着竹签,金黄的糖浆便化作振翅欲飞的凤凰。
\"公子要个什么花样?\"老人笑眯眯地问。
贾环怔了怔:\"就...这个吧。\"
他举着晶莹剔透的糖凤凰继续前行,不知不觉到了贡院附近。青砖围墙内不时有衙役进出,个个面色肃穆。路过的书生们要么绕道而行,要么对着院门深深作揖——那里头正决定着他们一生的命运。
\"这位兄台也是等榜的?\"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贾环转身,看见周书生穿着半旧的湖蓝长衫站在银杏树下,手里还握着卷《孟子》。
\"周兄。\"贾环勉强扯出个笑容。
\"听说...\"周书生压低声音,指了指贡院角门,\"今早往里头抬了三大箱朱砂,想来阅卷已毕,正在填榜。\"
贾环心头突地一跳,糖凤凰的翅膀不知何时被他捏断了半截。
回到客栈时已近晌午。大堂里比往日更加嘈杂,一张八仙桌旁围着七八个书生,正在传阅什么。
\"...这份名录准不准?\"
\"...礼部衙门抄出来的...\"
\"...快看看有没有...\"
贾环刚要上楼,突然被人拽住了袖子。是个面生的灰衣书生,眼睛红得像熬了三天三夜:\"这位兄台听说了吗?江南冯家那位神童,被主考官清出考场了!\"
\"为何?\"贾环下意识问道。
\"夹带啊!\"书生激动得唾星四溅,\"听说搜出来时,那文稿写得密密麻麻的,连《圣谕广训》的批注都有!\"
贾环后背沁出一层薄汗。若是...若是他的空间小世界被发现...他不敢往下想,匆匆挣脱那人上了楼。
刚到转角,就听见楼上客房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嚎哭:\"都完了!我第五段写错了典故啊!\"随后是杂乱的劝慰声和断断续续的吟诗声——显然有人已经提早崩溃了。
掌灯时分,贾环坐在窗前盯着自己的双手发呆。这双手写了三场九天的答卷,此刻竟陌生得像别人的一样。
楼下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他探头望去,只见几个喝得满脸通红的举子正围着个清瘦老者,那人手持铜钱摇头晃脑:\"...寅卯相交时放榜...中与不中,天上星宿早有定数...\"
\"又在哄人算命了。\"茗烟端来晚膳,撇了撇嘴,\"那人专骗银钱,说什么能算中不中,昨儿还收了一个书童三吊钱呢。\"
贾环食不知味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明天...明天这个时候,他会在哪里?是欣喜若狂地准备鹿鸣宴,还是黯然收拾行李回贾府?
\"三爷...\"茗烟欲言又止。
\"说吧。\"
\"二爷...不是,宝二爷托人捎了信来,说明日派车来接您...\"小书童声音越来越低,\"说是...不论结果...\"
贾环手里的筷子\"啪\"地砸在碗沿上。宝玉这是什么意思?是真心关怀,还是...他忽然想起那句\"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胸口像被塞了团湿棉花。
更敲三鼓,整个客栈却依然灯火通明。贾环披衣起身时,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对过房间则有人在来回踱步,地板吱呀作响像首不成调的曲子。
窗外月光如水,将梧桐枝桠的影子投在砖地上,狰狞如鬼爪。贾环轻抚贴身佩戴的玉佩,忽然想起一事——那空间里的泉水既能提神醒脑,是否也能...安神定志?
心念一动,他悄悄取来茶盏,从空间里舀出半盏泉水。浅啜一口,清冽中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如春风拂过紧绷的神经。渐渐的,隔壁的哭声、楼下的吵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