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地落下,仿佛给天地间蒙上一层朦胧薄纱。
刀客大步流星迈向门口,目光扫过仍在屋檐下躲雨的旅客,扯着嗓子喊道:“大伙赶紧去大殿躲躲雨,瞧这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众人纷纷应和,鱼贯朝庙里走去。
刀客又将目光投向走在前头的几个卖艺人,脸色一沉,命令道:“你们几个,把地上的尸体拖到雨里,再把大殿里的血迹清理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
卖艺人惧怕刀客,听闻此言,赶忙点头,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就在这时,严欢已凑到刀客身旁。刀客微微侧头,见是严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随后撑开手中油纸伞,伞面晃了晃,雨滴簌簌落下。
“走,跟我去马棚。” 刀客说道。
刀客和严欢一同踏入细雨中。两人并肩而行,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走进马棚,里面多了四匹马,马儿膘肥体壮,毛色光亮,正不安地刨着蹄子。刀客指着马对严欢说:“看,这些坐骑肯定是那些弓兵带来的。”
严欢轻轻点头,应道:“我知道。”
刀客接着说:“官兵的东西,最好别碰,免得惹麻烦。”
说着,他目光下移,看到严欢腰间挂着的弓兵柳叶刀,不禁皱了皱眉,关切地劝道:“你带着这把刀,太危险了,赶紧扔了。”
严欢略作思索,旋即把刀解下,用力扔到墙边,刀落地,溅起一片泥水。
刀客拍了拍严欢的肩膀,说道:“东边十里处有一个茶场村,我在村子有处宅子,你跟我去那儿躲躲风头吧。”
严欢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连忙说道:“多谢大哥仗义相助。”
···
随后,两人牵着坐骑走出寺庙。踏上泥泞的道路,翻身上马,轻轻一抖缰绳,坐骑嘶鸣一声,朝着东方飞驰而去。
一路上,被雨水泡软的路面高低不平,有的地方积起浑浊的水坑,有的地方满是泥泞。马蹄不断踏在路面上,时而陷进泥坑,泥水溅得到处都是,打湿了两人的衣裤;时而踏在坚硬的砂石上,发出清脆的 “咯咯” 声,在空旷的雨幕中回荡。雨丝如针般密密麻麻地打在他们身上,没过多久,两人的衣服就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寒意渐生。可他们并未停下,反而挥动马鞭,催马快跑,一心只想尽快赶到那能遮风挡雨的宅子。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茶场村。此时,雨已停歇,风也消散,唯有水雾弥漫开来,像轻纱一样笼罩着大地。近处的田野里,绿油油的庄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远处的青山,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一幅水墨画。弯弯曲曲的大道在雾气中蜿蜒向前,一眼望不到尽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迷茫。
他们骑着马,沿着村子的道路缓缓前行,马蹄声在寂静的氛围中格外清晰。
刀客转过头,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看向严欢说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吕恢,你要是不嫌弃,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严欢连忙回应:“您这说的什么话,我还是尊称您一声吕大哥吧。”
吕恢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行。”
严欢介绍说:“我叫严欢,您叫我严兄弟就行。”
吕恢爽朗地笑道:“好,那我就叫你严兄弟了。”
严欢应道:“好嘞。”
两人说着,便来到一户宅院门口。吕恢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宅门前,伸手用力推开大门,门轴转动,发出 “嘎吱” 一声轻响。
随后,他对着院子里大声喊道:“李四!”
不一会儿,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从屋里匆匆跑出来,看到吕恢,立刻弯腰作揖,恭敬地说:“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吕恢侧身,向严欢介绍:“这是我家的长工李四。”
严欢微笑着向李四拱手行礼,说道:“你好,我是严欢。”
李四连忙回礼,说道:“严先生好。”
吕恢把缰绳递给李四,又吩咐道:“李四,把这匹马和严兄弟的毛驴都照料好,喂些草料。”
李四应了一声,牵着两匹马朝马厩走去。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豪放的声音:“相公,你这出差好些日子了,可算回来了。”
严欢抬头望去,只见堂屋中走出一位穿着整齐、身材丰满的女人。他心里猜测这便是吕恢的妻子,随即仔细打量起来,见她年纪大概三十岁左右,头发梢有点泛黄,但脸色红润,却又透着健康的气息。她五官端正,只是身材稍胖,少了些轻盈的美感。
严欢赶忙上前,作揖行礼,说道:“嫂嫂好。”
吕夫人看向吕恢,眼中满是温柔,问道:“相公,这位好汉是谁?”
吕恢笑着解释:“这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姓严,你就叫他严兄弟吧。”
吕夫人笑着招呼:“严兄弟,快请进屋里坐。”
三人说说笑笑,一同走进堂屋。严欢瞧了瞧,见堂屋中间摆着一个茶几,便缓缓走过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天色渐渐暗下来,堂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昏暗。
吕恢对夫人说:“夫人,点上油灯吧。”
吕夫人应了一声,拿起火折子,轻轻一吹,点亮了油灯。然而,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灯芯摇曳不定,屋里的影子也跟着晃动,就像群魔乱舞。吕夫人见状,急忙拿起灯盖,小心翼翼地护住油灯,灯光这才稳定下来。严欢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发现这宅子虽然大,布置却很简陋,和他想象中的富贵人家相差甚远,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吕恢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身体微微前倾,问道:“严兄弟,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严欢直言道:“吕大哥,我看您身手不凡,起初还以为您是刀客呢。”
吕恢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瞒你说,我虽会些功夫,但并非以此为生。实不相瞒,我是个牙商。”
严欢好奇地问:“牙商?是做哪方面的牙商?”
吕恢放下茶杯,神色认真,身体坐正:“我这个牙商,专门帮人解决麻烦。”
严欢追问道:“解决什么样的麻烦?”
吕恢目光深邃,缓缓说道:“这世上的人,麻烦数不胜数,有一种麻烦,非得靠杀人才能解决,而我,便是专门解决这类麻烦的。”
严欢听了,心中一惊,脱口而出:“您是刺客?”
吕恢连忙摆手否认:“不是不是,我不是刺客,而是帮人寻觅刺客的牙商。”
严欢恍然大悟,感慨道:“原来还有这般奇特的生意。”
吕恢说道:“严兄弟,刚才在寺庙里,我亲眼看着你面对那五个训练有素的弓箭手,毫不害怕。攻也在行,守也有招,不慌不忙地将他们全部斩杀了。我看你这人,不但功夫出色,做事也很冷静。你天生就是干刺客的料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严欢心里琢磨,自己如今虽说不算富裕,但也有点积蓄,怎么会轻易冒险去干那杀人越货的事呢,于是婉拒道:“吕大哥,多谢您的赏识,可这刺客之事太过危险,我实在不愿涉足。”
吕恢目光敏锐,上下打量着严欢,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说道:“严兄弟,我看你并非有钱人,平日里想必也为钱财发愁吧。”
严欢叹了口气,如实说道:“不瞒吕大哥,确实如此。”
吕恢劝道:“做刺客可赚大钱了,有时候,杀一个人便能赚五百两银子,这可比你辛苦劳作一年强多了。”
严欢心里十分纠结,一方面,做刺客能赚大钱,这对他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自己辛苦劳作一年也赚不了多少银子,要是做刺客,一个月就能挣一百两。可另一方面,刺客这行当太过危险,随时可能丢了性命,自己还有孙红桃,不能轻易冒险。他想到孙红桃温柔的面容,想到两人一起度过的平淡却温馨的日子,内心的挣扎愈发强烈。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犹豫,看着吕恢,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于是,说道:“吕大哥,我知道这钱好赚,可风险实在太大,我宁愿少赚些,也不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吕恢反驳道:“严兄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世上做何事没有风险?你去种田,得防备干旱洪涝;你去采矿,得担忧塌方;你去当兵,更是随时可能丢了性命。再者,好多营生,就算冒险,也未必能赚多少钱。你当真就不想发财,过上好日子?”
说着,吕恢伸手去拿茶壶,却发现茶壶轻飘飘的,里面早已没了热水。
他转头对夫人说:“夫人,去拿点热水来。”
吕夫人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旁边的火炉边,拿起火炉上的热水壶。
严欢思索片刻,说道:“吕大哥,谁不想发财啊,只是这刺客的行当,我实在难以决断。”
吕恢接着问:“严兄弟,你如今在外面做工,一年能挣多少银子?”
“大概五十两吧。” 严欢想都不想就说出这句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这是在吹牛。
吕恢又问:“那你可知做刺客能赚多少钱?”
严欢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吕恢凑近严欢,神秘兮兮地说:“在我这儿,你一个月便能挣一百两,而且一个月只需杀一到两个人,其余时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
严欢瞪大了眼睛,惊讶道:“竟有这等好事?”
吕恢拍着胸脯保证:“那自然。你跟着我做一年刺客,顶你干十年的活。”
严欢点了点头,认同道:“吕大哥所言极是。”
吕恢又陷入回忆,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说道:“五年前,我也曾做过一年刺客,接了大概六七单生意,杀了**个人,赚了几百两银子。唉,人啊,有了钱就容易得意忘形,又是喝酒,又是吃大餐,还去赌场挥霍,逛窑子玩乐,不知不觉,钱就花光了。”
说完,吕恢忍不住笑出声来,严欢也跟着笑了。
两人正说着,吕夫人拿着热水壶走了过来,她轻轻将热水倒进吕恢的茶壶,热水升腾起热气,白色的热气袅袅而上,在昏黄的灯光下,热气的影子稀稀落落地映在茶几边上。吕夫人倒水时,衣领不小心滑到肩头,露出白皙的肩膀和若隐若现的锁骨。吕夫人似乎并未察觉,依旧专注地倒着水,对吕恢刚才的话也没说什么。
吕恢看着严欢,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问道:“严兄弟,你心动了没?”
严欢摇了摇头,问:“吕大哥,这刺客行当,死亡率高不高?”
吕恢神色认真地说:“上个月,就有两个刺客因刺杀失败丢了性命。”
严欢心中一惊,说道:“这么危险?”
吕恢解释道:“他们失败,是因为太过大意。如今,每次发布任务前,我们都会仔细评估目标人物的功夫和身边的保镖,确保能找到轻松解决目标的刺客。”
吕夫人倒满水后,拎着热水壶转身离去。
严欢见状,说道:“看来吕大哥你们做事挺专业的。”
吕恢得意地说:“那当然。严兄弟,你现在愿意做刺客了吗?”
严欢面露难色,说道:“吕大哥,我想去做,可我实在不喜欢杀人。”
吕恢却肯定地说:“严兄弟,你喜欢杀人。”
严欢满脸疑惑,问道:“吕大哥,您从何处看出我喜欢杀人?”
吕恢站起身来,双手抱胸,分析道:“在寺庙里,我仔细观察过你,你杀了五个官兵后,脸上毫无难过之色,可见你对杀人之事并不抵触。你们这种人,一旦开了杀戒,就会想着杀第二个、第三个……”
严欢连忙反驳:“吕大哥,您误会了。我杀那些官兵,是因为他们与我有仇,这和以刺客身份去杀陌生人,心境完全不同。”
“要是你惧怕杀人,那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下手就会越来越轻。可你杀最后几个官兵时,招招都朝着要害而去,显然是想将他们置于死地!” 说着,吕恢伸手去碰茶壶,却被烫了一下,赶忙缩手。
严欢着急地说:“吕大哥,您这可冤枉我了。当时我被他们围攻,心里只想着如何保命,哪有心思去想这些。”
吕恢却坚持己见,又向前走了一步,几乎逼到严欢面前:“严兄弟,你别狡辩了,我看得出来,你天生就是做刺客的料。”
严欢坚决否认,身体向后靠,拉开距离:“吕大哥,我真不是。”
吕恢还是坚持:“你就是。”
严欢无奈,说道:“吕大哥,您要是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对了,我本打算往西走,就此与您告别吧。” 严欢心里觉得吕恢不是好人,想尽快离开。
吕恢却上前一步,拦住严欢,双手叉腰说道:“严兄弟,你不能走。”
严欢问道:“为什么?”
吕恢直言道:“我想让你做一回刺客。”
严欢果断拒绝:“吕大哥,我真不想做。”
吕恢脸色一沉,怒目圆睁,威胁道:“你要是不做刺客,我就去报官。你在激浪庙杀了几个官兵,这可是死罪。”
严欢生气地问:“吕大哥,我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这般对我?”
吕恢说:“我不报官也行,只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严欢坚决拒绝:“我不想杀人。”
吕恢继续威胁:“你要是不杀,我就去报官,到时候,你家里人也会受到牵连。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严欢反问:“吕大哥,您身上也有刀,为何您不去杀人?”
吕恢冷笑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在江湖上也算有点名气,要是去杀人,肯定会被人认出来。而你,在江湖上毫无名气,走到哪儿都不会有人注意。你这样的条件,最适合做刺客。”
严欢又问:“吕大哥,您武功如何?比我高吗?”
吕恢自信满满地说:“那自然,我的武功比你高多了。”
严欢心中暗自思忖,幸亏他武功高,不然真想一刀砍了他。
吕恢接着问:“严兄弟,你准备好做刺客了吗?”
严欢问:“我要是做了刺客,您就不会去告密?”
吕恢点头说:“那当然。”
严欢想到自己的家人和未来,内心十分纠结:做刺客虽然能赚大钱,但风险太大,万一丢了性命,孙红桃怎么办?可要是不答应,吕恢去报官,自己也难逃一死……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严欢无奈,只好说:“那好吧,我就帮您杀一个人,仅此一次。”
吕恢笑道:“严兄弟,我看你日后肯定会爱上这刺客行当。”
严欢斩钉截铁地说:“绝无可能。”
吕恢笑了笑,转身对夫人说:“夫人,饭菜做好了吗?”
吕夫人正弯腰拿着夹子往火炉里加炭,听到吕恢的话,起身回答:“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就只简单做了点饭菜。”
吕恢说:“我和严兄弟赶了一天路,肚子都饿瘪了,你再去做几道菜吧。”
吕夫人应道:“你们先喝口茶,饭菜一会儿就好。”
说完,她放下夹子,转身往堂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