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生挂了电话,下楼去帮梁跃斌的忙。
架设布局监控网络是一项大工程,梁跃斌忙不过来,只能使唤藤野逢泽。
“别傻站着,去把行李箱里的设备搬出来。”
“哦、好。”
藤野逢泽的新松话很蹩脚,反应了一会儿才搞懂梁跃斌在说什么。
藤野夏树坐在沙发上,看着哥哥忙前忙后,觉得很新奇。
藤野逢泽拉开行李箱,里面是一堆各自有着保护套的复杂仪器,他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灰黑色方块,对着顶灯眯起眼睛细看。
梁跃斌一回头,看见藤野逢泽把方块举得老高,魂都要吓没了。
“呔!你小子,快放下!”
等藤野逢泽乖乖将东西放到桌上,梁跃斌跳起来“pia”得赏了他一记后脑勺。
“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金贵,弄坏了整个Gasoline都要赔进去。”
“抱歉。”
藤野逢泽认错态度良好。
“哎算了算了。”
梁跃斌只是被吓到了,也没真生气,摆摆手让藤野逢泽上一边去玩。
藤野夏树冲着藤野逢泽招手,“哥哥,来这里坐。”
听见妹妹的招呼,藤野逢泽站着没动,而是抬头,看向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陆惟生。
他一手搭在楼梯扶手,另一只手松松地插在口袋里,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
藤野逢泽与他对视。
和八年前相比,这位陆队长褪去了本就不多的青涩,周身杀气愈发沉凝,已经有了缭绕之势。
宛如道场里凶煞之气最重的那把刀。
拔之即见血。
陆惟生眼神在藤野兄妹和冯希身上转了一圈,淡淡道:“你们三个,跟我过来。”
“好。”藤野逢泽率先应声。
“哥哥。”藤野夏树害怕地缩起脖子。
“别怕。”藤野逢泽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楼上走。
冯希虽然也紧张,但她毕竟没犯什么重罪,相比之下淡定许多,落在最后。
书房空旷。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陆惟生本就不打算长谈,只从抽屉里取出三根类似腕带一样的装置,“要跟着苍芙可以,随身携带芯片式追踪器,擅自取下的人会直接上各洲通缉榜,明白吗?”
“明白。”
藤野夏树最怕听见“通缉”,答应得很快。
藤野逢泽怀疑她根本不懂“芯片式追踪器”的含金量。
这玩意儿单个造价极高,除非是重刑犯被保释出来做污点证人,否则各洲警方不会轻易动用。
联盟会这么大方,一下子给陆惟生配备这么多追踪器?
绝对不可能。
这大概率是陆惟生自己的私有物。
连藤野逢泽都想到了这一层,专门捣鼓这些东西的冯希能不知道?
他看了冯希一眼。
果然,冯希托着做成腕饰的追踪器,眼冒精光。
陆惟生对他们的目光置若罔闻,一边启动电脑,一边道:“现在戴上。”
“好。”
三人相继将追踪器套上手腕,陆惟生十指快速敲击键盘,然后按下回车键。
追踪器激活,芯片自动嗅探到血管和脉搏,调整位置后与皮肤相贴,“嘀”一声启动。
看着同步到界面上的数据,陆惟生给高仲芳发了一条提示消息。
很快,高仲芳回复:“已成功接收”。
陆惟生关了屏幕,“可以了,都出去吧。”
藤野逢泽领着妹妹往书房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
书房里没有开灯,陆惟生站在窗前。
月色清透明亮。
纵然男子背影如山岳般不可撼动,依然有一抹不明显的疲惫感透出。
藤野逢泽顿了一下,小声开口,“陆队长,我们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喊你生哥吗?”
“可以。”
藤野逢泽心底小小雀跃了一下,接着道:“……生哥,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我还是很想问一句,你还记得我和夏树吗?”
陆惟生沉默良久。
直到藤野逢泽脸上的希冀逐渐被落寞取代。
“记得,你们是西村宏隆的私生子女,被已故的罪犯藤野骏和麻生杏拐过去做了养子和养女。”
藤野逢泽猝然抬头。
藤野夏树当年还太小,也没有和陆惟生打过照面,所以对于哥哥这般崇拜陆惟生时常感到困惑。
她扯了扯藤野逢泽的袖子。
藤野逢泽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
八年前,南洲春崇市。
尚且年轻的陆惟生第一次执行跨洲任务。
藤野骏和他的太太麻生杏作为某偷渡组织的领袖,替南洲许多富家太太做事情。
主要就是将大家族里的私生子们偷偷运送到新松,收费低一些的放任他们自生自灭,收费高一些的则负责在新松地界上除掉他们。
虽然靠这档子生意赚了大钱,但许是因果报应,两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多番尝试无果,藤野骏擅自扣留了一对即将被偷渡到新松的兄妹,起名藤野逢泽和藤野夏树。
但他们并非好的父母。
多年做着泯灭良心的生意,两人染上酗酒、赌博,脾气逐年暴躁,稍有不顺就对藤野兄妹拳打脚踢。
等Gasoline联合南洲警方踹开厂区大门时,藤野逢泽正在挨打。
而藤野夏树蜷缩成一团,被一根铁链拴在柱子上。
六七岁的孩子饿得面黄肌瘦,看起来只有四五岁。
藤野逢泽眼睁睁看着藤野骏被陆惟生反剪了双手,昔日面目狰狞、仿佛永远无法被打败的“父亲”张着嘴磕到地上,吃进一口掺杂了鲜血腥味的泥土。
藤野骏连连干呕,像一只被拔了毛和爪子的家禽。
“老实点,别乱动。”
见藤野骏有挣扎的念头,陆惟生将他摁得更紧。
男子戴着军用半指手套,藤野逢泽看着他小臂上因发力而蜿蜒的青筋,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安定感。
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感。
他不会说标准的南洲话,只好用方言对陆惟生道:“请救救我的妹妹。”
没想到陆惟生能听懂。
男子并没有因为藤野逢泽是小孩子就不理会他,而是微微一颔首,用相同的南洲方言回答,“请安心,我们一定会救你的妹妹。”
他甚至用的是敬语。
“你们这群混蛋——在说什么——鬼话啊——!!”
这样富有人性的对话刺痛了藤野骏的神经。
他忽然暴起,只剩兽性的男人眼球里迸出根根血丝,单膝撑着地面扑向藤野逢泽,似乎要将眼前这位小男孩的脖颈咬穿。
“啊——”
藤野逢泽吓得跌坐在地。
手里摸到一把刀。
他缓缓抬头,看到陆惟生抬手给了藤野骏重重一击,这位野兽般的“父亲”瞬间停止咆哮,像一团烂肉一样被陆惟生提在手里。
男子面色清寒,如同“母亲”麻生杏从拍卖会上得到的那一柄染血短刀。
藤野逢泽觉得,自己就是从这一刻起,对刀感兴趣的。
藤野骏的腹部近在咫尺,藤野逢泽怔怔看着,杀心渐起。
南洲警方派来的人手不多,看到藤野骏被陆惟生控制住后,便急着去解救关在笼子里的私生子们。
藤野逢泽低头看一眼手里蓄势待发的刀,又抬头看一眼陆惟生。
他下意识以为陆惟生会制止他的荒唐行为。
没想到陆惟生用一种极其淡漠的语气对他说:“想要动手的话可以,避开要害。”
平静到像是在谈论今天晴好的天气。
藤野逢泽呜咽了一声,“可是先生,我不知道哪里是……要害。”
陆惟生看着小兽般的男孩,嘴角勾起不合时宜的淡笑,“呵,你全力刺就行,我会帮你避开要害。”
“……”
藤野逢泽冷静下来,他开动小脑筋思考,到底要不要做出这一可能会招致麻烦的行为。
直到他看见刚被救下来哇哇大哭的藤野夏树。
夏树又做错了什么呢?
这一刀,是藤野骏应得的。
在厂房的视线盲区里,藤野逢泽举起刀子,用尽全力撞向藤野骏。
陆惟生看准他的刀尖,关键时刻将藤野骏提起两公分。
可惜的是,藤野逢泽常年营养不良,力气太小,最终,这一刀只给藤野骏留下了一点不足以为道的皮外伤。
……
后来,南洲警方帮忙找到了兄妹的亲生父母。
这一有权有势的家族官方宣告认领兄妹,却在事件平息后将他们送往乡下的道场。
南洲的原野上麦浪翻滚。
道场矗立在田间,里面传来长刀相撞的声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对恶童兄妹,就要从此处诞生。
*
深夜。
苍芙取回电脑后就窝在楼上书房里和冯希一起研究微悬设备。
但大多数时候,冯希只能跟着点头应和,70%的东西她其实都听不太懂。
好在苍芙也不为难她,给了她几个关键词,譬如悬浮、隐形、虹膜解锁、实时定位等等,让她检索相关技术报告和领域内的新型复合材料。
“老大,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很难筛选出有用的东西。”
“你打包发给我。”
“好。”
“老大,这东西做出来是不是很难啊?”
“只要找到合适的复合材料,就很容易复刻出来。”
苍芙在软件里搭建起模型,凭借回忆不断调整内部零件的尺寸比例。
执行官专业有一门课程叫做《舰船全型号拆装及零部件详解》,挂科率堪称惨烈。
考试内容很简单:六小时内从海量材料库里筛选原料,等比例复刻一架监考老师指定型号的舰船,用精神力操控着完成规定航飞里程,并根据型号的不同完成目标歼灭、定向巡航、搜集数据等特殊任务,每一项都过关才能考试合格。
刚巧,苍芙在这一项课程上是满级大佬的存在。
所以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难。
但对于冯希来说就很逆天。
苍芙对着电脑屏幕不知疲倦,等待cpu响应的间歇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过了十二点。
怪不得饿了。
她给陆惟生发消息:我的披萨呢?
陆惟生很快回复:在路上了。
苍芙丢开手机,把旁边的冯希拍醒,“夏树他们都回去睡觉了,你也去睡吧。”
冯希揉了揉眼睛,“那你呢?”
苍芙合上电脑站起来,“我半夜很容易肚子饿,等吃了夜宵再睡,你要一起吗?”
冯希摆摆手,“我不饿,那我就先去睡啦。”
“嗯。”
出了书房,冯希上三楼,苍芙下到一楼客厅。
司隽和苏彦白去了客厅旁的隔间打盹,虞衡抱着胳膊仰面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唯独陆惟生和梁跃斌还在继续忙活。
苍芙走过去,看着两人面前共计八台显示器,陆惟生这边已经有三台顺利连上覆盖式监控,梁跃斌那边只连接了一台。
见苍芙下来,陆惟生小声问她,“很饿吗?”
说话间,最后一台显示器也连接完毕。
梁跃斌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打击,叹了口气就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掏烟。
陆惟生精准堵住烟盒上取烟的孔洞,严肃地摇了摇头。
梁跃斌哭丧着脸,“生哥,我去外面抽行不行。”
陆惟生无奈,“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在非原则**情上,陆惟生向来很好说话。
梁跃斌心头一喜,揣了一整包烟就想溜,开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苍芙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这是要干嘛?
梁跃斌叼着一根烟回到办公桌前,就发现苍芙正代替自己飞快敲击键盘。
敲了没两行代码,苍芙站起来,指着他坐过的椅子吐槽,“好硬的板凳,老梁坐着不嫌屁股疼吗?”
“他有腰间盘突出,坐不了太软的板凳。”
陆惟生独占一张宽敞的老板椅,他往一侧坐过去,露出约三分之二的面积,对苍芙道:“客厅里只有餐椅和这一张办公椅,你可以选择和我坐同一张椅子。”
“我去楼上书房搬一张……”
“大家都睡了,万一你磕到扶手或者其他地方,这不是大半夜制造噪音吗?”
“那你站起来,把椅子让给我。”
“不行,我需要指导你怎么完成监控网络的架设。”
“……”
梁跃斌叼在嘴里的烟都掉了。
陆惟生在大多数成员心里一直是一朵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虽说高岭之花难免有坠入凡尘之时,但怎么能不要脸成这副模样!!
梁跃斌道心破碎,捡起地上的烟,在三天没洗没换的马甲上擦了擦,拉开大门想要出去吹风透气。
大门一开,外卖小哥缩回按门铃的手,“您好,请问是您点的三份大号披萨吗?”
“啊……是的。”
梁跃斌接过披萨放到餐桌上。
耳畔传来陆惟生极尽温柔的嗓音,“先吃披萨吧。”
不堪入耳!!
梁跃斌用力闭上眼睛,和偷油的耗子一样随手抄起两块烫呼呼的面饼皮子揣在怀里,准备躲去门外大快朵颐,然后再猛吸一包烟,以此平复受创的心情。
谁知更搞笑的还在后面。
苍芙满脑子只有如何架设布局监控,双手在键盘上弹跳出残影。
面对陆惟生的询问,她冷冷婉拒,“别吵我,把这块屏幕搞定了再说。”
“噗。”梁跃斌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
陆惟生回头,眸光如刀。
梁跃斌佯装腰痛,躬着背离开,走到连廊上的秋千椅坐下,点燃一根烟抿了一口,幽幽吐出去,然后放肆大笑两声,把夜晚栖息在树上的麻雀惊得飞走一片。
怎么说呢,很痛快。
他们凶残高冷的陆队长,终于在这一天晚上,学会了抛媚眼给瞎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