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郡王暗暗松口气,顺水推舟地收回令牌,命人取纸笔来,当场写了一封书信,盖了私印。
庞詹事也在心里舒一口气。令牌收回来就好,写封书信顺手的事。
就看裴六姑娘这份操控人心的能耐本事,去了幽州也不会没活路。
可惜裴家遭难,裴六姑娘沦落成了罪臣之女。不然,嫁进东宫做郡王妃也够资格了。可惜可惜!
裴六姑娘一双明亮的眼眸又看了过来,庞詹事心里一个咯噔。
裴六姑娘神色郑重地向所有东宫属官行礼,一一道谢:“今日诸位大人前来送行,怜惜裴氏老弱,慷慨大义,青禾就此谢过诸位大人。”
众属官:“……”
得,郡王殿下被刮了一层,他们也不能干看着。慷慨大义四个字,分量可不轻哪!
太子宾客立刻表示,他有一百两银子的程仪相赠。
太子中庶人也紧跟着赠了一百两。
就连郡王侍卫统领,也慷慨解囊,拿了银子出来。
庞詹事身为东宫属官之首,出手不便太小气,赠了两百两程仪。
裴青禾毫不客气,全都收了,再次郑重道谢。众属官心想道谢不必,麻烦裴六姑娘少开贵口就行了。
陆氏冯氏早就哭不出来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这、这是怎么回事?
裴青禾发了场高烧,醒来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
“本郡王要回宫了,就此道别,裴六姑娘多珍重。”章武郡王凝望着裴青禾,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希望来日,还能再见。
裴青禾拱手作别:“郡王殿下保重。”
这一世眼睛睁亮一点,别再死得那么惨了。
章武郡王深深看一眼,上了马车。一众属官纷纷上马车,东宫侍卫们在前开道。
马车上的章武郡王忍不住探头回顾。
裴六姑娘静静的立在驿馆外,目送众人远去。
马车渐行渐远,那抹纤细坚韧的少女身影,越来越小,却奇异的清晰,如刀一般镌刻进心底。
十四岁的章武郡王殿下,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微妙难言的怦然心跳滋味。
庞詹事老于世故,看破却不说破,还笑着赞了裴青禾几句:“这位裴六姑娘,机灵善变,性情坚韧,远胜寻常闺阁少女。”
“可惜,裴家犯了谋逆重罪。裴氏女眷被流放幽州,此生都不能再回京城。实在可惜!”
一个罪臣之女,进东宫做妾的资格都没有。多想无益,趁早忘了才是。
章武郡王默然片刻,收回目光。
……
章武郡王一行人终于离去,留下了五个东宫侍卫。
能做东宫侍卫的,多是身家清白的将门子弟。这五人,原本只是随郡王出宫一趟,谁曾想就被派了这桩辛苦的外差。
京都离幽州一千多里,裴家三百多口妇孺,一步步走过去,不知要走多久。他们随行护送,再返回京城,说不得要耗费个一年半载。
护送罪臣家眷,吃力不讨好。万一日后被裴家牵连,更是不妙。
几个侍卫心中不痛快,个个沉着脸,没半点笑意。最高最黑脸上表情最少的一个张口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请六姑娘吩咐。”
陆氏心中忐忑,冯氏更是一脸不安,扯了扯裴青禾的衣袖,示意她放低姿态,对东宫侍卫们客气奉承些。
裴青禾神色未动,淡淡道:“庞詹事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现在就去最近的县城置办。”
“米粮药材多买一些,棉衣买不到现成的,就买一百匹厚实的棉布,买几车棉花。我们在路上自己做棉衣。”
“我们脚程慢,先行出发,你们买齐了东西追上来便是。”
侍卫们:“……”
裴六姑娘年岁不大个头只及他们胸口,却气势凌人,言语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霸气。
领头的黑壮侍卫心里一凛,下意识地拱手应是。
裴青禾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给了黑壮侍卫:“烦请高侍卫,将这几张银票都兑成现银。”
几大银号都在大都城,到了穷乡僻壤之处,银票兑换不出来,也就是废纸罢了。
这几张银票,正是庞詹事等人慷慨解囊赠送的程仪。裴六姑娘真是务实得很。
高侍卫心情复杂地接了银票。
五个侍卫,很快翻身上马,在嘚嘚的马蹄声和滚滚烟尘中远去。
“六娘!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陆氏今日大受刺激,那副心如槁灰的模样不翼而飞,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怎么能得寸进尺,对郡王殿下提那么多要求?”
裴青禾抬眼,冷然道:“裴家两百九十七条人命,皆因东宫而死。东宫还借着裴家捞了一把美名。”
“我不过要些米粮棉衣药材,要几个侍卫随行,再要些庇护罢了。”
“这算什么得寸进尺?”
“莫非祖母想看着裴家老弱在路上饿死冻死病死?”
“幽州那地方,山匪凶残,驻军大营里还有一堆军匪。有东宫侍卫送我们前去,还有郡王的亲笔信,我们便能扯一扯东宫大旗。”
“都这步田地了,还讲什么礼义廉耻。我奉劝祖母一句,睁大双眼,看清形势,早些放下诰命夫人的身段。不然,到了幽州也活不下去。”
陆氏:“……”
陆氏被这番话气得心血翻涌,差点当场厥过去。
裴家世代将门,尚武成风,家中儿郎都是四岁起学武。女子不用上战场,强身健体便可,习武的要求比儿郎低得多。
儿子这一辈,裴仲德身手最出众。到了孙辈,被世人戏谑的“裴家五虎”,个个一身好武艺。
只有裴家人知道,裴家习武天赋最出众的后辈不是裴家五虎,而是裴仲德的幼女裴青禾。骑术高超,刀枪棍棒样样精通,更是世间难寻的神箭手。
裴青禾虽然年少拳头却最硬。裴家一门男丁被屠戮殆尽的情形下,裴青禾挺身而出,和章武郡王周旋应对,要来大批棉衣粮食药材,还有东宫侍卫和郡王的亲笔书信。这一举动,赢得了所有族人的感激支持。
裴青禾也理所当然地成了裴氏一族的主心骨。
陆氏盛怒,大半倒是因为被抢了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