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苏妲己 第1章 春水流

楔子

十五岁的苏艳贞远远就看到瀑布边上的那个少年了，瀑布一泻而下在这三伏天的骄阳似火中散发出阵阵清凉。

今天是苏艳贞与诸位妹妹回姥姥姥爷家团圆的大好日子。说来也怪，尽管她也有堂妹，但是由于母亲与叔伯婶婶的妯娌关系并不怎么和谐，反而不怎么亲热，一年到头的也见不上几次面了。

素来沉静的苏艳贞与表妹们嘻嘻哈哈的在瀑布边上戏完水之后，在父亲苏智的一再催促下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已经走出好远的苏艳贞不经意间回头一瞥，意外的发现就在她们刚刚离开不久，一个英俊少年就从树林深处闪了出来。他身上搭着一条长毛巾，手里面似乎还握着一个盒子，看样子应该是洗澡用的香粉。

苏艳贞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此时此刻父亲已经带着表妹们走远了，她们正在朝自己挥舞着手臂并且高声呼喊道：“姐姐快点儿，回去吃饭了啦！”

太阳正在西沉彩霞满天，苏艳贞见那个少年围着瀑布转了一圈之后已经开始放下东西准备脱衣服了，她只得赶紧转过身去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苏艳贞做了一个春梦，梦里的那个少年正是瀑布里面沐浴的那个，这让她醒来之后很是难为情。自己怎么会做这么离奇古怪的梦？太不可思议了吧！

正文

苏智在边疆苦寒之地服了十几年的兵役，也算是混上了个一官半职。本来以为解甲归田之后可以托人在京城里谋个不错的差事，奈何那一年朝廷禁止外来人口入京谋生，不得已只得拖家带口返回了原籍。

原籍本来就是江南富庶佳丽之地，尽管日子平平淡淡，但是胜在有亲戚朋友隔三差五的可以来往着，苏智也就只能认命了。一想起京城里的冬天他还是心有余悸的，燕山雪花大如席，实在是无法与家乡这个传说中的嫦娥奔月之地相提并论的。

如今已然是儿女双全的苏智还是挺满意的，他在衙门里供职，油水固然不多但是胜在吃的还是皇粮，旱涝保收在下层就算是很可以的了。

只是苏智回到地方上之后因为不会巴结逢迎，人到中年至今为止还只是一个小吏，妻子江水云便开始日夜唠叨数落起他来了。

“我说你怎么一当完差就回来吃饭了呢？你就不知道跟在官老爷屁股后面多拍拍马屁把你给提上去呀？都回来多少年了，好事儿轮不到你，这脏活累活却没少干，还不都是因为你不懂得老爷们的心思嘛！”

苏智每次听到妻子的抱怨并不搭腔，只是一声不吭的出去窝在他的小工房里默默做起了自己最喜欢的手工活。他本来就是读书人出身，由于失去了科举考试的机会转而投笔从戎了。十年寒窗苦读以及后来十几年的军旅生涯养成了他谨遵圣贤教诲的直性子，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惯于溜须拍马的无耻之徒了，怎么做的来跟官老爷们打成一片呢？

不酗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苏智注定在一个唯利是图的社会氛围里得不到任何升迁的机会，他没少被妻子揪着耳朵教训。奈何他还真是想得开，当然也是他真正看明白了，这官场黑暗就那么回事了。像自己这样没有什么背景也缺少手眼通天能耐的实干苦干之人，除了端好自己这个小小的饭碗，还能怎么样呢？没得羊肉没吃到还惹得一身臊！

实在是被妻子骂骂咧咧的不成体统了，苏智才慢吞吞的回嘴道：

“你懂得什么？不是什么钱都能拿的。那些贪官污吏迟早都是要出事儿的，咱们能够有碗饭吃就不错了啦，你要求别那么高！”

江水云直恨得咬牙切齿，于是她逢人就哭诉自己的命真苦，怎么就嫁了一个不求上进不思进取的男人呢？人家的男人转眼间就扶摇直上，那些女人跟着老公吃香的喝辣的活得那叫一个滋润啊！

没想到江水云的母亲却反过来劝说了：

“我说水云呐，你就知足吧！你怪为娘我不该把你嫁给一个木头人，难不成你还想嫁给那个流氓无赖么？”

原来江水云年轻时被当地一个相貌极其丑陋的小混混纠缠，江水云的母亲没法，急忙托人给长女说了一门亲。没有什么条件，只要不吃喝嫖赌就行！

恰好当时苏智还在军队里面服役，眼看着老大不小的了，奈何因为家境贫寒弟妹众多找不到愿意嫁给他的姑娘。

当苏智的姨妈乐呵呵的把江水云母亲嫁女儿的条件讲给苏智的父母听时，两家一拍即合，简简单单朴朴素素的就把江水云给送过去了，同时也得以摆脱了那个混混的魔爪……

听说那个混混不知怎的居然还混得风生水起，前几天偶遇母亲还在打听自己的具体下落，江水云就被吓得不敢吱声了。可以这么说，如果当年不是及时嫁给了苏智，她今天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

那个流氓混混固然有钱，可是他长得那么恐怖又喜欢残害女人，她才不要嫁给这种不是人的混蛋呢！

默默返回自己家的江水云开始把希望寄托在了女儿苏艳贞身上，她有理由相信这个长相绝对不输给京城里任何一个大家闺秀的美貌女儿会给家族带来好运。她一直都记得就在女儿出生后不久，一位山上的道士偶然在山路上遇到独自一人抱着女儿哭泣的江水云，力劝她不可抛弃这个女婴。

“可是我的丈夫远在塞北，我无力抚养孩子啊！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这个女儿实在是多余了啊！”

江水云抽抽搭搭地跟道士诉苦，道士却好言相劝：

“这位娘子，您的女儿看着就面相和善。她天庭饱满将来只怕是要住皇宫的，您还是带她回去好好抚养为妥，天意不可违啊！”

听有学问的道长说女儿将来要住皇宫，江水云立马就开心了，从这之后才真正对自家的闺女上心喂养了。

还在军队戍守边疆的苏智听说自己有了女儿大喜，立即修书一封给孩子取名为“艳贞”二字。女儿是冬天小雪时分出生的，苏智是取白雪红梅不畏严寒之意，自然是对于这个女儿的成长充满了期待。

苏智回归家庭的那一年小艳贞正好五岁，由于及时得到了父亲的教导，又由父亲作主不顾母亲反对进了女学读书识字，终于得以摆脱女子睁眼瞎的苦命。

眼看着闺女已经年满十五，从女学毕业也该寻门像样的婚事了。想起曾经那位道长的话，江水云便瞒着丈夫和女儿偷偷给远在京城做官的苏智的妹夫去了一封信，恳请他为自己的女儿寻个不错的姑爷。

与不愿溜须拍马的苏智截然不同，苏智这位妹夫张公道却是极其擅长钻营的一位，从而得以最终从一个底层小兵一路做到了京城里供职。

虽说京城里遍地都是当官的，但是于张公道而言，能够从最底层爬到天子脚下那也绝对是非常神奇的存在了。在他的老家人人都把他看成是穷山沟沟里头飞出去的金凤凰，事实上他凭着灵光的小脑袋瓜在京城里也照旧混的很不错。虽说职务不高，但是拿到手的油水可是着实不少呢！

平心而论张公道的本事与真才实学皆远在苏智之下，奈何世道人心如此，而苏智本人也的确是个按部就班的主。他始终秉持着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旧观念不能与时俱进，被排斥在仕途之外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样的大哥与妹夫自然是无法和谐相处的，但是张公道此等人物偏偏就是江水云眼里的男神级别，她就是莫名其妙的崇拜着他。所以女儿的婚事她觉得只能由丈夫的这个妹夫来帮忙了，不如此女儿怎么能嫁进京城里呢？

其实江水云也明白自己的女儿是绝无可能嫁给皇帝的，做秀女吧她又舍不得。这秀女进了宫没有几个还能活到老的，到时候自己老了怎么办？儿媳妇与自己老是唱反调，这个儿子又是个没出息的怕极了老婆大人，看样子自己的养老问题还得靠闺女嫁进一个好人家了。

张公道听说是给侄女儿找夫婿，他记得这个侄女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多年不见听说她已经长成了大美人，很快就想起了一个他觉得与侄女还般配的人。

这个青年是张公道从军队里一路带上来的小老乡，跟他一样也是个擅长逢迎的。此人没事就会来他家里转悠，就巴望着可以借他的关系网在京城里寻一门家境不错的千金小姐为妻做个上门女婿呢！

此男长相也还过得去，当得起一表人才，对于女方的要求颇高。其中有一条就是对方家境要好，能够成全他未来的平步青云。不过如果女方的确是百里挑一的大美女也可以适当放宽条件，但是必须绝对听从他的安排，换言之就是夫权至上了。

张公道因为自己相貌平平很是遗憾，故而对于这个外表风度翩翩的小老乡还是很推崇的。他连忙跟那个小老乡说了这个事儿，这个小老乡想着既然果真是美女，自己做了张公道的侄女婿也算是巴结到了一棵大树，遂喜滋滋的接受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桩看似美满的亲事却遭到了苏艳贞本人的极力反对！上了女学的她从未想过嫁人，此时此刻的她还在幻想着走出家门做个女先生呢！

“就你这二吊子的水平还去教书？你别做梦了。”长辈们真是恨铁不成钢了。能够嫁到京城去是本地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好事儿呀？这娃子咋就不开窍呢？

希望成为一个女先生的苏艳贞有着自己的打算，她志不在嫁人，而是可以跳出家庭这个狭隘的小圈子。

“我可以去给孩子们上课，我想我是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苏艳贞执迷不悟了。

一向睿智的苏智这一次却偏偏在女婿的问题上变得不理性了，他对于当年没能进入京城实现自己的梦想深感失望。如今女儿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苏艳贞就是觉得这件婚事不合适，她不希望自己被这么稀里糊涂的安排组建家庭，然后又不知所谓的生下了就连自己都不喜欢的孩子，和周围很多人那样……

在苏艳贞的一再拒绝之下这件事情就这样告吹了，苏智竟然觉得女儿让他失去了一个好女婿，他开始看这个原本还很器重的闺女非常不顺眼了，并且还严厉警告了她：

“你可要想清楚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那个店。这么好的机会是你姑父姑母特意为你争取来的，你以后想要嫁给一个比这更好的人恐怕就不得了。”

果然还是重男轻女啊！在很多人眼里苏智似乎是对女儿娇生惯养了，但是此事一出苏艳贞即刻就感觉到父母固然对自己也算是不错，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苏智在根本没有调查研究的情况下就恨不得立即把闺女嫁出去并不能算是个合格负责任的父亲。

苏艳贞见父母头脑发热便自作主张偷偷翻到了姑父姑母在京城的地址回了拒婚信。她敢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那就是对方在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开口闭口说什么对她的美貌仰慕已久之类的话让她感觉极其不对头。

尽管苏艳贞长得确实不错，但是她却是异常的朴素。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容貌达到了如此夸张的地步，可见对方必定是个谄媚好色之徒，而她很不喜欢这样的人。

当张公道夫妻俩怒气冲冲地告诉苏智和江水云他们的女儿简直就是一个不知好歹无法无天的主儿时，苏智与江水云都绝望了——如此冥顽不灵之女还如何指望她望女成凤啊？

没想到执拗的苏艳贞居然还得到了两位舅妈的支持，她们觉得对方说好听点无非就是京城里的一个混混而已，没那么高大上，外甥女嫁过去搞不好是要吃苦头的。

只是苏智竟然怀疑两位弟妹是出于嫉妒在故意破坏苏艳贞的终身幸福，这使得苏艳贞第一次深深地感觉到父母大人在某些方面其实是有很大欠缺的，至少他们两个人与自己是无法同步的了。

就在苏智最后一次试图压服女儿嫁给妹夫的那个小老乡时，苏艳贞斩钉截铁地对天发誓：

“我绝对不会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我的一生由我自己来做主负责。男人应该由我自己来挑选，你们就不要替我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