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守死了……回到刚才这一段小青这边的经历:
暮春的残月悬在乱葬岗枯树梢头,像枚被啃啮得残缺不全的银币,在云层里时隐时现。秦守和小青的马车碾过碎石子路,车轮每转一圈,车厢缝隙就渗出几滴血,在土路上拖出蜿蜒的暗红痕迹,宛如一条垂死的蛇。车夫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手指几次滑离缰绳,却浑然未觉腰间皮囊早被割开,蒙汗药粉正顺着车辙洒成细弱的线。
“咳...咳咳...”秦守蜷缩在车厢角落,肩伤处渗出的血已浸透粗布绷带,混着劣质草药的苦味,熏得人作呕。他盯着对面闭目假寐的小青,忽然注意到少女腕间青色胎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那形状,竟与醉仙居密室暗门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看够了吗?”小青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青砖,“你爹没告诉你,当年你爹把我卖给陈如玥时,在我身上烙了印记?”她忽然扯断袖口,露出小臂上狰狞的火漆印,“这是‘秦家私产’的标记。”
秦守喉结滚动,想说话,却听见车轮突然陷入坑洼。马车剧烈颠簸,他慌忙抓住车辕,却触到一片潮湿——那是车夫耳后渗出的血,早在半个时辰前,这人就该断气了。
“吁——”一声尖锐的马嘶刺破死寂。枣红马前蹄腾空,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秦守看见三棵枯树拦路,枝桠上挂着的纸人穿着新娘喜服,惨白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一年前他推入火中的那个戏子。
“有埋伏!”赶车的护卫话音未落,咽喉已被弩箭贯穿。那箭杆尾端雕着缠枝花纹,正是太子护卫的标配。秦守瞳孔骤缩,想喊“是陷阱”,却见小青忽然扯掉口中麻核,露出染血的犬齿:“何人在此?”
回答她的是破空而来的第二支弩箭。小青偏头躲过,银簪却被削断半截,乌发如瀑倾泻,露出耳后一枚细小的银钉——那是江湖杀手“听风堂”的标记。秦守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警告:“小心宫中的人!”
车厢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秦守抬头,看见月光里晃过几道黑影,为首者蒙着青面鬼纹面罩,腰间悬着的九环刀上,正滴着新鲜的血。“你们秦家欠的债,该还了。”那人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磨盘里转动,“仙客来三十七口人命,还有林公子身上的五道刀疤——”
“不!不是我爹!是林幻城!是陈如玥!都是他们——”秦守尖叫着往车底钻,却被人用刀柄狠狠敲中后颈。
鲜血顺着车缝滴在秦守手背上,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带他去戏园子,台上唱《铡美案》的小生眼睛很亮,像极了林幻城。那时他拽着父亲的衣袖问:“为什么要杀陈世美?”父亲摸着他的头笑:“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乱葬岗的鬼火在远处明灭,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小青倚着车轮咳嗽,温热的血从指缝间渗出,滴在她偷偷攥着的半块玉佩上——那是林幻城一年前救她时塞进她手心的,此刻已被血渍浸得在黑夜里变得透黑……
四更梆子声从十里外传来,惊飞了栖息在枯树上的乌鸦。小青摸出藏在衣领的短刀,刀刃映着她涣散的瞳孔,忽然想起林幻城救她时靠近温度,那时他说:“小青,我一定救你出去!这把刀给你护身!”
血珠落在秦守眼皮上时,他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小青望着渐渐泛白的天际,用染血的指尖在车板上划出一道道。她知道,当太阳升起时,这些血迹会被晨露冲淡,但有些秘密,就像乱葬岗的枯骨,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此刻乱葬岗的月光像浸了毒的水,泼在小青蜷曲的膝头。她盯着为首暗卫手中的金簪——簪头那朵累丝玉兰花上,还凝着半颗干涸的血珠,正是三月前杨源给\"林唤儿\"簪发时,被珠钗划破指尖留下的。此刻簪身映着暗卫甲胄上的兽面纹,晃得她眼眶生疼。
\"别杀我...\"她喉咙里滚出破碎的音节,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这金簪怎会在你手里?\"为首者的面罩掀起一角,露出左眼角朱砂痣。他指尖摩挲簪尾刻的\"唤\"字,声音突然低了八度,\"说!\"
小青盯着那点朱砂,忽然想起林幻城的胭脂匣。
那时林幻城还是\"林唤儿\",杨源用沾着丹蔻的指尖点她眉心:\"唤儿,这痣该用波斯朱砂点,才衬得起你的眼。\"此刻那点红在月光下泛着黑,像滴进酒里的鹤顶红。
\"是...是林幻城的。\"她故意让声音发颤,任由眼泪大颗滚落,\"他、他有个檀木匣子,里面全是女子衣物...还有这簪子!\"
\"放屁!\"旁侧暗卫怒喝,刀鞘狠狠砸在她肩头,\"太子殿下亲赐的定情物,怎会在男人手里?\"
小青踉跄着摔进车轮辐条,铁锈扎进后颈,却笑出了声:\"你们见过他右肩的月牙形胎记吗?\"
她忽然癫狂起来喊道,\"去看那林幻城的右肩膀,他有着和‘林唤儿’一样的胎记!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一样的胎记呢!你们以为'林唤儿'病死了?她就在你们眼皮底下——\"
话未说完,为首者已扣住她下颌。那人掌心纹路粗粝,蹭过她嘴角血痂时,小青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和林唤儿衣服上的熏香一模一样。
\"你是说...\"他声音发紧,金簪尖端抵住她咽喉动脉,\"林幻城就是当年的林姑娘?\"
月光忽然被乌云吞掉。小青望着他瞳孔里自己扭曲的倒影,想起之前,林幻城带她回陈府,也曾这样低头看她,说\"三月不见你,出来给小姐买东西吗?\"。那时他腰间挂着的,正是这支金簪,用锦帕包着,说是\"一位故人所赠\"。
\"杀了我...\"她忽然轻笑,血沫顺着下巴滴在金簪花心里,\"我知道林幻城这么多秘密?你不留下我吗?\"
暗卫们面面相觑。为首者忽然抽回金簪,却在同时反手挥刀“你已经没有用了。”——刀锋划过小青咽喉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血溅在车轮上的声音,像极了林幻城撕毁她卖身契时的轻响。
\"死人才会保守秘密。\"那人用她的衣袖擦刀,金簪被随手抛进荒草。小青望着簪头玉兰花渐渐模糊,忽然觉得那花瓣的形状,像极了林幻城笑时扬起的嘴角。她想伸手抓住,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是半块刻着\"幻\"字的玉佩,不知何时从她衣领滑落。
夜风卷着纸钱掠过坟头,小青的视线逐渐涣散。她最后看见的,是为首暗卫摘下面罩,露出左颊与林幻城一模一样的梨涡——原来这些人,根本就是太子的死士。而她拼命想说出的秘密,早就像乱葬岗的磷火,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悄然熄灭了。
风掠过坟头的荒草,将她的发丝吹成凌乱的旗。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海辛带着林府暗卫循血迹赶来。小青扯动嘴角,想笑,却再也没有力气。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她这一生最终定格在自己腕间——那里不知何时沾了片花瓣,是暮春最后一朵玉兰花,苍白,脆弱,却在此刻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