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昼眼眶微微发热,心底泛起一阵酸涩。成婚多年,与江承宣夫妻相伴,却从未收到过一枚簪子。
此时,她指尖轻轻抚上这得来不易的簪子,声音轻柔,仿若怕惊碎了这一刻的温情:“多谢。”
江梨展颜一笑:“谢什么呀,倒是我,这些年多得林弟妹帮扶,心中满是感激。”
林昼听闻,神色间染上几分愧疚,轻叹道:“当年爹要卖你时,我该拼力阻拦才是,也不至于让你沦落到将军府做那贱籍丫鬟。”
“我在将军府一切都好,林弟妹莫要再为我忧心。只是,我有一事,务必叮嘱你。你如今有了身孕,往后若我爹、继母,或是江承宣送吃食与你,万不可接受。”
“这是为何?”
“你不要要多问,牢牢记住我这话就行了。”
林昼若有所思,缓缓点头,轻声应道:“我知道了,大姑子。”
江梨没有继续打扰,便转身离去。
此时,夜色如水,悠悠暗涌。
林昼终于做完了手中的手工活,只觉浑身酸痛,腰背似要折断一般,每一寸筋骨都十分酸痛。
她每日为了这个家,夙兴夜寐,操持不停,也不知这漫长的苦日子,究竟要捱到何时才能迎来曙光。
她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到屋内。
抬眼望去,只见江承宣正坐在案桌前,一只手慵懒地撑着额头,双眸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那轮高悬的明月,而他的另一只手中,正握着一个绣工精美的女子香包,面上神色凝重,似在思索着什么难以抉择之事。
她实在是累极了,连开口询问的力气都没有了,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那张柔软的床铺,只想快点躺上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听到声响,江承宣猛地回过神来,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他忙不迭地将手中的香包藏入怀中,旋即堆满了一脸笑意,看向林昼,亲昵地唤道:“娘子!”
话音未落,便疾步上前,一把将林昼拥入怀中。
林昼只觉满心厌烦,轻轻推开他,语气中满是疲惫与不耐:“你这是做什么?我今日累得快要散架了,况且我已有身孕,实在需要早些安歇。你若是还不困乏,便去书房睡吧。”
“娘子,你当真忍心将我赶出去?”
“那你也早些休息吧。”林昼说罢,便自顾自地开始宽衣解带,不再理会他。
江承宣撇了撇嘴,目光落在林昼那单薄的身影上,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起,她竟变得如此清瘦,身形小小的,好似一阵微风便能将她吹倒。
刹那间,他的心中竟涌起一丝不忍,那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情绪波动。
今日,他并未去参加马球大会,只因张家老爷特意遣人来邀他去府上一叙。
这张老爷,之前与江元亮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曾经也一同在商海沉浮,有过诸多的交集。
可如今,江家已经落魄,门庭冷落,不复往昔的繁华,而张家却蒸蒸日上,非但没有衰败之象,反倒发了一笔横财,愈发地昌盛起来。
张家老爷有个女儿,小的时候不慎落水后,便落下了痴傻的毛病。
因为两家生意往来频繁,这小傻子也见过江承宣几面,每次见了他,便嚷着要嫁给他。
可江承宣又怎会愿意娶一个智力低下的女子,当初他根本瞧不上,故而选择了同样出身商人之家又十分贤惠的林昼。
今日在张府,张老爷提及,若是江承宣愿意迎娶那傻姑娘,非但不会索要一分聘礼,还会送上极为丰厚的嫁妆。
想到如今林昼的嫁妆已快被他们挥霍殆尽,再这般坐吃山空下去,着实不是长久之计。
然此刻,林昼腹中又怀有他的骨肉,这让他一时之间心乱如麻,难以抉择。
他长叹一声,而后开口道:“我去院子里散散步。”言罢,便转身出了门。
林昼身心俱疲,也无心多管他的行踪,只自顾自地准备歇下。
庭院之中,银白的月光倾洒而下,如霜似雪,整个江家宅邸仿若被浸泡在澄澈的银白之水中,静谧而又清冷。
寒风萧瑟,肆意地吹过,江承宣只觉身子冷得瑟瑟发抖,思忖片刻,终是决定先去书房将就一夜。
第二日,天边才泛起鱼肚白,雄鸡刚一啼鸣,林昼便如往常一般,匆匆起身。
她深知,若不早些动手,一家人早上便要饿肚子。
厨房里,烟火升腾,林昼独自一人忙得脚不沾地。
锅中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眉眼,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遥想自己虽出身商户之家,往昔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小姐,如今却怀着身孕,每日辛苦操劳,伺候这一大家子的吃喝用度。
正出神间,厨房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她下意识地猛地抬起头,入目便是江承宣的身影。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毕竟在她的认知里,江承宣从不会起这般早,更鲜少踏足这满是烟火气的厨房。
“夫君............”
江承宣仿若一夜未眠,面色蜡黄,神色憔悴,眼眶下乌青一片,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
他站在那里,眼神闪躲,飘忽不定,带着几分愧疚与讨好,开口说道:“娘子,你怀着身孕还要早起,为家中众人操持膳食,实在是难为你了。我娘做了一辈子的贵妇人,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些粗活自是做不来;我那两个妹妹,又被娇惯得厉害,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委屈娘子你了。”
林昼闻言,缓缓低下头,沉默不语,那低垂的眼眸中,不知藏着多少的委屈与无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隐没在这烟火缭绕的厨房之中。
见林昼不言语,江承宣忙不迭地殷勤凑上前去,伸手为林昼捏肩捶背,嘴里还念念有词:“娘子这般劳累,为夫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是如今家中落魄,境况大不如前,我亦是有心无力啊。”
林昼听他这般说,稍作思索,而后说道:“既如此,那你便帮我把豆腐洗一洗吧。”
“哎哟,娘子,这种粗笨活儿我哪里做得来呀。”
林昼看着他那副模样,不禁无奈地笑了笑,眼中却并无多少笑意,只轻声说道:“你出去吧,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反倒耽误我做事。”
江承宣挠了挠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说道:“我本是一心想帮娘子分忧的,既然你赶我走,那我便走罢。”说罢,便转身,脚步略显拖沓地离开了厨房。
林昼在厨房里操持了许久,烟火缭绕间,她忙碌的身影未曾有一刻停歇。
待至清晨,一家人简单用过膳食,她便着手清洗碗筷。
许是操劳过度,洗完碗之后她腹中一阵隐痛,实在支撑不住,没有去打扫庭院,而是回房歇息。
庭院之内,落叶纷纷扬扬,肆意飘落,四下一片荒凉之景。
江家众人见此,心中满是不满,言语间尽是阴阳怪气。
“瞧瞧,这林氏又开始偷懒了,竟连活儿都不愿干。”
江婉嘴角一撇,满脸不屑,尖酸说道:“她从前娇生惯养惯了,还当自己是未出阁的姑娘呢,嫁进咱们江家,也该收收性子,干点实事了。”
封雁芙更是气鼓鼓地掐着腰,扯着嗓子叫嚷:“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当婆婆的去干这些粗活?她可真是好福气!”
恰在此时,江梨悠然路过。
众人目光瞬间如炬,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
回想起昨日,全家人眼巴巴地盼着江梨归来,满心以为她会带回礼物,甚至连晚饭都没吃,结果却一无所获。
封雁芙一想到此事,便怒火中烧,气势汹汹地朝着江梨喝道:“你,赶紧把这院子打扫了!”
江叶柔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道:“大姐,你在将军府也是当丫鬟伺候人的,如今回来了,也该干活。别整日像个闲人似的四处晃悠!你要是不愿干,不是打马球赢了黄金百两吗?拿点钱请个丫鬟来伺候我们,也可以啊!”
江梨听了这么厚颜无耻的话,心中怒意翻涌,恨不能当场给他们一人一记耳光。
要不是还没有寻到那关键信物,她早就回将军府去了,根本不会在这里看这些人的丑恶嘴脸!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无奈地耸了耸肩,冷声道:“我在将军府当丫鬟,每日辛苦操劳,难道回来还要为你们做牛做马?你们可还有半分体谅之心?不如这样,往后你们替我去将军府当丫鬟,我便留在此处打扫这院子,如何?”
江家人不说话了。
江元亮挠挠头,“那黄金百两呢?赶紧拿出来,请几个丫鬟,改善改善家里的伙食,顺便再拿给我做点生意,上次你不是说要和皇家做生意吗?我已经准备把宅子卖了,还差一点钱,你全部拿给我,应该差不多就够了。”
江梨地嘴角抽了抽,她早就知道江元亮会惦记,她冷笑了一声,“我打马球赢得的奖赏,早已被谢将军全部拿走,你们就不要再惦记了。”
江元亮一听这话,顿时气得脸色铁青,那黄金百两,他还眼巴巴指望着骗到手呢,当下便跳脚骂道:“江梨,你个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那黄金百两,你竟全给了谢将军?怎么也不分你爹我一点?我可是生你养你的亲爹!”
江梨面上故作无辜,幽幽长叹一声,说道:“爹,您是不是忘了?我的卖身契都在谢将军手里,别说那些钱财,k就算是我整个人,都由他处置。他若想一剑刺死我,旁人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您想想,当初如果您不卖我,那黄金百两自然归我,到时候,我肯定一分不少都给您,谁让您是我最敬爱的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心里都记着呢。”
江元亮顿时哑口无言,寻不出半分辩驳的理由。
此刻他满心懊悔,早知道江梨打马球这般厉害,还能赢得丰厚赏赐,当初又何必那般心急,将她卖进将军府?
只叹这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如今后悔,却已然来不及了。
他脸色铁青,仿若罩了一层寒霜,难看至极,烦闷地甩了甩手,转身便往屋内走去。
其余众人听闻那黄金百两已然没了指望,骗不到手了,顿时个个面色愁苦,好似吞了苍蝇般难受。
原本美好的盘算,瞬间化为泡影,心中满是失落与哀怨。
封雁芙本还计划着用那笔黄金购置些精致的金银首饰,好好装扮一番,重温往昔的富贵日子,江婉和江叶柔则想着去添置几件时新的衣裳。
自从家里落魄之后,吃穿用度都要仰仗林昼,从前想买什么便能买什么,如今却得先看林昼的脸色,等林昼点头应允才行 ,这般落差,她们心里都有点接受不了。
江婉双臂环胸,尖着嗓子叫嚷道:“哼,我这便去催那残废,让他赶紧把嫂嫂的银子还回来!”
如今的江明轩,绝对不会娶小瑶了,非但如此,还大张旗鼓地在街头巷尾四处宣扬小瑶的所谓丑事。
这一番折腾下来,小瑶被吓得整日躲在家中,连门都不敢出。
可小瑶的卖身契牢牢攥在江明轩手中,哪怕是想逃离这是非之地,逃出京城,也没有办法。
江婉心中暗自盘算,如果江明轩把小瑶给卖了,总能换回些许钱财,还能给她添点衣裳和胭脂水粉,好好打扮一下。
庭院之中落叶堆积,无人打理,一片狼藉。
江承宣见状,皱了皱眉头,回到了屋内对着林昼催促道:“你倒是快点起来干活,这院子都成什么样子了!”
林昼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虚弱不堪,轻声说道:“我实在难受,需要休息,你们自己打扫打扫吧。”
江承宣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还没生孩子呢,就这般娇弱干不了活,若是生了孩子,又要照料孩子,家中的活儿岂不是更指望不上她了?
刹那间,一个决绝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
这林昼,留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