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梦楼后,白衍初并未得到喘息的机会。
才刚踏入风堂,便被皱着眉,一脸不乐意的高斌拦住,低声道:
“刘堂主有令,让咱们即刻前往荆南。”
白衍初一愣:“荆南?”
“是。收到消息,昭周即将攻打荆南,我们要提前进去埋暗线,最好能以最小兵力攻破荆南。堂口一半的人都出动了,看来这次势在必行。”
高斌说完,递来一封任务函:“这是雪堂那边给的。”
白衍初眉头微蹙,接过任务。纸张是特殊封制的,看来他的任务跟其他人不一样。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果不其然,消息称:荆南在大量招募丹师。
任务建议:伪装丹师混入,获取皇宫一线情报,操控皇室内部,协助昭周攻城。
白衍初眸光微敛,在丹师那两个字上面,停留了片刻,最终轻叹一声,轻声喃喃道:
“萧钰啊,你可别又给我添乱了……”
夜色沉沉,荆南王宫的内院弥漫着丝丝檀香,纱幔垂落,灯光映照着王妃精致的面容。
她靠坐在榻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茶杯,目光含笑地望着面前狐狸面具的女子。
“毒医丹师,我听闻你的炼丹术非凡。”她声音温婉,语气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本宫有一事相求,想请你炼制一款药。”
萧钰恭谨一礼,微微颔首:“王妃请讲。”
王妃抿唇一笑,缓缓说道:“本宫希望你为我调配一款药。”
萧钰略一挑眉,听她继续道:“一种……能让人神智不清,迷蒙中似乎感觉与人……”
“春药?”萧钰挑眉。
王妃笑而不语,微微点了点头。
萧钰并未立刻答应,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王妃一眼:“臣女斗胆,敢问这药……是给谁用的?”
王妃放下茶盏,似是不经意地开口:“自然是皇上。”
殿中烛火微微跳动,映照着王妃脸上不变的笑意,然而这句话落入耳中,却如同一颗细小的砂砾,让萧钰心头微微一滞。
她并未多言,眼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并不在意背后的算计,缓缓道:“这等药物,并不难配。”
她话风一转,“不过您可能要考虑,如何让陛下服下去了。”
“气味模样,不太好?”王妃诧异。
萧钰想了想:“药毕竟是药,即便再遮掩,想要无味无色几乎是不大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么?”萧钰卖的关子,成功引起了王妃的兴趣。
“除非用香。只不过,娘娘可能也会被这香味影响……”
“这不行。”没想到王妃一口回绝,“有没有不行房事的办法。”
不行房事?!萧钰微微一愣。
造小人这种事情,得两个人一起啊!难道……
“妾身近日偶感不适,并不适合行房。”王妃话里有话,点到为止。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她怎可能不明白。
萧钰怎么也是个看过现代宫斗剧的穿越人,一点就通。
她垂眸拢了拢衣袖,语气平静:“那依娘娘,丹药的事,臣女会尽力。”
王妃眸光微闪,似乎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
“丹师果然爽快。”她笑道,随即语气一顿,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如此果决的人,想来不仅医术高明,亦是可托付之人。”
萧钰未置可否,只是低头,打算尽快了结此事。
她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桩宫闱秘事,只是女子争宠的手段之一,并未放在心上。
没有想到,王妃的真正意图,还远不止于此。
……
翌日,王妃寝殿。
萧钰刚交付了调制的药物,王妃却含笑开口:
“实不相瞒,本宫对毒医丹师您颇为欣赏。恰好,宫中近来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丹药师,亦十分想见姑娘。”
萧钰微微一怔,眼神一凛,但很快掩去异色,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然而她并未拒绝,反而微微一笑,恭敬地答道:“多谢王妃抬爱。”
宫殿深处,一座偏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金色的烛光洒落,映照着站在殿前的人影。
……是他。柳时晏。
熟悉的身影立于殿中,青衣华裳,腰悬玉佩,上了年纪的眉眼依旧温润如玉,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他似乎丝毫不意外她的到来,反而带着几分淡淡的揶揄,眸色深邃地看着她:“毒医丹师,我们又见面了。”
萧钰微微敛眸,垂手施礼:“柳大丹师。”
柳时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转身踱步至案前,端起一盏茶,缓缓道:
“王妃夸毒医丹师,医术精湛,手法精细,的确名不虚传。”
萧钰安静地等待下文。
柳时晏轻轻一笑,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一张丹方上,指尖随意地敲了敲:
“姑娘既擅长制药,不知对吾派的丹道可有兴趣?”
萧钰内心翻了个白眼,想拉拢她?岳老头都没他这般好意思。
萧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语气温和:“柳大人此言何意?”
柳时晏笑意不变,语调平稳地说道:
“王妃既已向你引荐,那便不妨告诉你。荆南王向我们下了订单,欲大规模炼制’战奴丹’。”
萧钰微垂的眼底,微微一冷。缓缓抬眸,直视着柳时晏:“战奴丹……要大规模推广?”
“不错。”柳时晏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盏,似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荆南即将面对昭周的侵略战,王需要更强大的士兵。”
他顿了一下,语气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仅仅用来打仗,未免太浪费了。”
萧钰眸色渐沉,握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柳时晏轻笑一声,继续道:“不如依靠这个舞台,借助王族的力量,给’战奴丹’正名,岂不是更妙?”
萧钰心头一震。
她终于明白柳时晏的真正目的:借助荆南王的势力,让战奴丹名正言顺地推广,让所有国家都接受它。
战奴丹不再是见不得光的黑市丹药,而是能“增强士兵战力”的官方用药。
只要战奴丹获得正统认可,那么无论昭周、安晋,甚至大辽,都可能愿意购买。
这不仅仅是一场黑市交易,而是彻底的产业化,是一场席卷九州的利益风暴。
萧钰深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拂过袖中藏着的药瓶,眼中掠过一丝冷意。
她终于明白,自己一不小心卷入了一个更大的局中。
不过,好在她卷进来了。
柳时晏目光沉静地望着她,声音低缓而温和:
“毒医丹师,你聪明,想必不会拒绝一个如此光明正大的机会。”
萧钰微微一笑,眼底波澜不惊:“……那便要看,柳大人能给出什么样的条件了。”
两人对视,皆在彼此眼中窥探试探。
棋局已开,他们都知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
夜色浓稠如墨,荆南城的街道早已沉入宁寂,唯独城北一处大宅仍透着暗红色的光。
宅院深处,高耸的炼丹房静静伫立,火光透过厚重的窗棂,投下隐隐晃动的影子。
萧钰贴着屋檐疾行,足尖点落无声。
循着线索追查“战奴丹”的来源,本以为这只是一座普通的炼丹坊,却在靠近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皱了皱眉,心底隐约升起一丝不安。
正当要跃上房顶,准备找个切入口时,一道黑影却已经先她一步站在那里。
夜风拂过,黑衣翻飞,白衍初负手立在屋脊之上,垂眸看着下方的炼丹房,神色淡漠。
萧钰停下脚步,眸光微敛,语气平静:“怎么是你……”
白衍初偏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大小姐就是神通广大,连这里都能找到。”
萧钰未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看了看下方。
白衍初既然已经来了,说明大辽打算站在昭周这一方了。
也算是好事,给她减少了阻力。
她没有多言,目光示意炼丹坊的方向。
白衍初微微挑眉,下一瞬,二人便如两道轻烟般掠下屋檐,默契地一前一后潜入炼丹坊。
炼丹坊内部寂静无声,唯有丹炉的火光映照出摇曳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但掩盖不住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萧钰皱了皱眉,正要往前走,却听见白衍初的脚步忽然停住。
他站在一面墙前,目光微沉,手指微微收紧。
墙上,悬挂着一排排孩童的尸骨,细小的白骨整齐排列,骨骼之上残留着淡淡的血渍,甚至有些还未彻底风干。
白衍初的身体僵了一瞬,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捂住萧钰的眼睛,声音低哑:“别看。”
但已经迟了。
萧钰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微滞,指尖不自觉地握紧。她站在那里,几乎无法动弹。
墙上的白骨层层叠叠,宛如某种扭曲的供奉,映在她眼中,竟带着一股诡异的仪式感。
空气仿佛凝滞了。
萧钰拨开挡在眼前的手,缓缓走上前,指尖轻颤着拂过一块孩童的肋骨,声音极轻:“……他们的血,被用作丹引。”
她的声音平静,语气却隐隐透着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
白衍初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眸光暗了暗。
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他也不好受。
炼丹坊的火光映照着墙上的白骨,那些孩子或许在几个月前,甚至几天前,仍然活着,仍然在哭喊,仍然以为自己能回家……
但他们没有回家,他们的血被炼成药引,他们的骨头被清理、晒干、挂在墙上,成为丹师引以为傲的“材料”。
沉默如潮水般蔓延。
萧钰站了一会儿,缓缓闭了闭眼。
然后,她松开手,神色重新恢复了冷静。回头看向白衍初,语气平静:“下去。”
白衍初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两人没有再多言,继续深入查探。
地牢的铁门厚重冰冷,萧钰探手触碰,门缝间透出的腥臭味让她眉头微皱。
白衍初随手一拨,锁扣轻易被撬开。
门内,是一片幽暗的牢房。
五名衣衫褴褛的男子被锁在狭小的空间里,手脚被沉重的铁链束缚,身上布满伤痕,地面上残留着尚未干涸的丹药渣滓。
他们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焦距,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与腐烂的气息。某个战奴听见动静,缓缓抬起头。然后,忽然疯狂地嘶吼起来,撞向铁栏!
“啊啊啊啊——!”
他的瞳孔已经失去了神采,布满血丝,整个人如同野兽一般,不停地嘶吼,似乎想挣脱铁链扑出来。
这不是人,这是活着的武器,是彻底被改造的怪物。
白衍初站在门口,眸色沉沉。
他握紧了拳,指尖微微泛白,眼底浮现出些许不属于此刻的情绪。
这一幕,与他的某些记忆,重叠了。
血,痛苦,绝望,被当作武器,被迫吞下药物,被改造,被训练,被抛弃……
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呼吸也有些不畅。
萧钰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侧头:“你——”
然而话音未落,她便听到身后传来利刃划破喉咙的声音。
噗嗤。
铁链的晃动戛然而止。
白衍初刚刚还僵硬的手臂,此刻已经沾满了血。
他杀了那几名战奴。
萧钰的眼神微微一凝。
正要惊讶于他的身手,九尾突然在识海里出声:
「这小子能借用那老东西的力量,但不多。能力……像是被什么封印住了。」
萧钰没有说话,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疑问被她压下。
她低头看了看白衍初沾血的手指,神色没有波澜。叹了口气:“……走吧。”
此时的白衍初面无表情,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两人一路下行,来到炼丹坊最深处的丹炉前。
火炽烈,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
萧钰低头看了一眼,炉内燃烧着的,不仅仅是药渣,还有一具尚未完全炭化的尸体。
他们今晚并未找到战奴丹的完整配方,相当于无功而返。
沉默了许久的白衍初,忽然笑了:“不知道在荆南城纵火,是什么罪行?”
萧钰淡淡道:“肯定比虐杀这么多孩童判得轻。”
白衍初微微挑眉,手指轻轻一转,一抹墨色火苗在指尖跳跃。
下一刻,火焰吞噬了一切。
炼丹坊在夜色中燃烧殆尽,而他们跃上房檐,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