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烽 第76章 坎儿沟老道

阿班尔被小桃红母狼般凶悍的气势震慑，这个在战场上斩首十余级面不改色的突厥勇士，此刻竟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距牙帐不过三日路程，何不……”

话未说完，瞥见李建成烧得通红的小脸，他讪讪收声。

铁甲下的手掌沁出冷汗，暗恼自己怎会提这般蠢主意。

余光扫过护崽母狼般的小桃红，心底更是泛起嘀咕：不过是个汉人继子，值得这般拼命？

眼见两人冷若冰霜，他只得悻悻退至帐外。

这里帐外一个突厥士兵凑过来低声道：“达干（一种突厥官职，职位相同于隋军的校尉），前面的坎儿沟里有一个汉人萨满，听说会巫术，要不要去试试……”

“汉人巫医？”阿班尔狐疑挑眉，“你怎知？”

“一年前我部头人坠马，连库叶大萨满都束手无策，这汉人却用半柱香便让人能下地行走。”亲卫说着在胸前划了个火焰图腾，“草原十六部都传遍了，说是天神派来的使者。”

阿班尔闻言大喜，一把揪起突厥士兵道：“速去绑来。”

“使不得！”亲卫急得额头见汗，“那人立过规矩，求医者必须亲至。周遭部落都受过他恩惠，若用强……”见阿班尔一脸凶神，新兵只得将后半句生生咽下。

阿班尔眼下着急赶路，又不敢太过得罪小桃红那只母老虎，进退两难之际也只好捏着鼻子再次进入帐篷，将汉人萨满能治病的消息告诉小桃红。

两人一听有人能治病，自是喜不自禁，连忙帮李建成穿好衣服，在阿班尔的带领下前往坎儿沟。

坎儿沟离得不远，一个时辰的路程。

临近了萧邢才发现，突厥人所谓的汉人萨满应该是个道士。

这是一座规模很小的道观，站在门口一度让萧邢怀疑这里有没有居住。

好在穿过小院，一个小道童迎了出来，小道童不过总角之年，面对十数突厥精骑却神色自若，一副见惯不怪样子，这不禁让萧邢暗暗称奇。

在小道童的引领下，萧邢、小桃红和阿班尔三个进入道观的正殿。

这座道观的正殿面积不大，正中摆首玉清元始天尊的泥像，可能是这里汉人不多的原因，殿内并无多少烟火气。

玉清元始天尊的泥像下一个老者正在替人治病，被治之人躺在地下的简易木板上，鲜血顺着木板的缝隙正滴滴嗒嗒地滴下。

三人走近禁不住吸了口凉气，木板上躺着一名看不清年纪的突厥男子，整张脸皮已破烂不堪，鼻骨处露着两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黑洞，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覆着人皮的骷髅。

除了脸上的伤，全身基本都是血肉模糊，从伤痕判断，应该是被猛兽撕咬所致。

木板边还有两名突厥壮汉在帮忙按着扭动的伤者。

阿班尔蹙着眉头，小桃红更是捂着嘴跑出殿外狂吐不止。

那个道人年近五十的样子，面色红润，肌肤犹如婴儿般紧致，挽起的发髻间斜插半截兽骨簪，霜白鬓发垂落。

靛青道袍领口磨出毛边，前襟却用金线绣着北斗七宿，最奇的是他腰间束带——分明是突厥巫医的狼髀骨串，却系着块阴阳鱼玉佩。

萧邢三人靠近老道连头都不曾抬一下，继续着手中的动作，随着几根三寸长的银针快速地扎下，病人的呻吟声也逐渐小了下来，慢慢地扭动的身躯也安静下来。

稍顷，刚才引路的小道童端来一盆热水，老道仔细净了手，才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揭开后却是一排排的缝合工具，有的形似鱼钩，有的似普通的锈花针，五花八门，造型各异。

用棉布对伤者表面的伤口进行擦拭后，老道将伤口处的表皮掀起，干了一件让萧邢惊掉下巴的事情——缝合肌腱和韧带。

肌腱、韧带中医上通称为“筋”，在场的别人不知道，但萧邢却是一清二楚，这种肌腱缝合术或韧带修复术的难度有多高。

这个老道居然没有借助任何器械就开始进行手术，看他动作娴熟的样子，明显这也不是他的第一台手术。

阿班尔看了一会儿，也煞白着脸走出了殿外，这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也受不了钢针带着丝线穿梭皮肤发出的声音。

萧邢抱着昏睡的李建成站在玉清元始天尊的泥像前，像极了一个虔诚的信徒。

老道的手术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最后缝合、包扎，再将肌腱缝合术或韧带修复术的地方用木条进行固定，如果不是身着一身道袍，光看手法，与后世的外科医生并无区别，这让萧邢称奇不已。

临了，他对着一旁的小道童嘱咐道：“徒儿，叫你师兄帮他将药敷上。”

小道童领命去了后院。

老道净手焚香，这才转身看向萧邢怀中的李建成：“小善信（与‘施主’同义）抱恙已久？”

萧邢听到老道开口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赶忙将李建成抱到老道面前，指指自己的喉咙和耳朵，示意自己聋哑。

老道微微一怔，瞥了眼站在外面偷瞄的阿班尔并不多言，伸手摸了摸李建成的额头，又将他的眼皮翻起，最后又替他把了把脉。

阿班尔和小桃红此时也走了进来，小桃红急切问道：“道长，我这孩子可是得了伤寒？”

道长蹙眉不语，再将李建成的衣服撩起，用二指轻敲腹部后才缓缓开口道：“此子并不是感染风寒，而是受惊失魂。”

此言一出，让萧邢顿觉不可思议，受惊可以理解，这失魂又作何解释。

但小桃红却是如抓住救命稻草，哀求道：“道长，那你快施法救救这孩子，他已经几天不曾进食了。”

老道顿一沉吟：“招魂也有时辰所限，须在子时进行，你们暂时在观中休息，到了时辰我自会通知你们。”

阿班尔一听此话顿时勃然大怒，猛然抽出腰间弯刀：“汉狗，少在这里装神弄鬼，限你一个时辰把这小孩治好，若不然……”

小桃红尚未来得及阻止，却见殿内另外两名突厥男子拔出刀护在老道身前，大喝道：“薛延陀（都兰可汗的本部）的狼崽子，也敢在神医面前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