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器十四年秋七月,瓦剌草原的疾风卷着沙砾掠过额尔齐斯河,工器监使者林鹤年望着远处毡帐上飘摇的狼头旗,手按腰间的验铁石——这是他进入瓦剌地界的第七日,随行的橡胶地膜在驼背上颠得发出闷响,像一串未拆封的鞭炮。
「阿剌知院大人,这是大明的橡胶犁具,」林鹤年掀开毡帐,单膝跪地呈上微型模型,「只需将地膜铺在草场,明年此时,牧草便能长到马腹高。」毡帐中央的铜炉烧着羊粪,阿剌知院眯起眼,皱纹里嵌着的沙粒随笑容簌簌掉落:「汉人果然会吹,」他指了指帐外骨瘦如柴的羊群,「去年你们的「防铅嚼环」让我的马群拉稀三日。」
帐内阴影里传来轻咳声,瓦剌汗王脱脱不花拨弄着腕间的工禾纹银镯——那是去年工器互市时林鹤年赠的「亲善礼」,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林大人远道而来,」脱脱不花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马奶酒,「不如先去看看我们的「工器工坊」。」
所谓「工坊」不过是顶漏风的毡帐,二十几个瓦剌匠人正围着生锈的蒸汽碾磨机发愁。橡胶皮带在齿轮间打滑,地上散落着未磨碎的咖啡渣——他们试图模仿归化城的制炭工艺,却把咖啡渣炒成了焦炭。林鹤年蹲下身,指尖捻起一块焦黑的残渣,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需要七十二时辰慢炒,」他从袖中摸出青禾特制的沙漏,「沙漏倒转三次,咖啡豆才会出油。」
瓦剌匠人看不懂《工器操作图》上的算珠密语,将「咖啡渣需过筛」误读为「需祭神三次」,结果混入羊粪的咖啡渣炭燃烧时浓烟滚滚,熏瞎了三只羊羔的眼睛。林鹤年无奈,只得让随行匠人现场演示:「看,筛子要像这样斜着晃,就像你们筛马奶酒的皮囊。」试铺的橡胶地膜在瓦剌的黏土上寸步难行——这里的土壤含水量比鞑靼高30%,地膜下凝结的水汽滋生出一种白色霉菌,将莜麦苗啃得只剩杆茎。阿剌知院的儿子巴图孟克趁机进言:「汉人妖器触怒腾格里!」他的腰间挂着佛郎机人送的燧发枪,枪管上的玫瑰纹与阿剌知院的银饰如出一辙。
脱脱不花虽贵为汗王,却处处受制于阿剌知院。他悄悄将林鹤年带到草场深处,指着一片枯死的沙棘林:「去年种了你们的固沙苗,一场雪全死了。」林鹤年蹲下身,发现沙棘根部缠着细细的铁丝网——那是瓦剌人误将「防风障」当围栏,把树苗勒得喘不过气。
深夜,阿剌知院的毡帐传来压低的争吵。「汉人想让我们的牧民都去种地,」巴图孟克的声音里带着火药味,「到时谁来为您放牧?谁来为您打仗?」阿剌知院沉默良久,拨弄着铜炉里的咖啡渣炭:「你以为我真的信那些妖器?」他忽然提高声音,「但汉人有的,我们也要有——哪怕只是个空壳。」
次日清晨,林鹤年被带到一片新辟的「工器田」前。阿剌知院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骑兵:「林大人,」他挥鞭指向田里插着的木牌,「这是瓦剌的「工器第一田」。」木牌上歪歪扭扭刻着工禾纹,田里却种着参差不齐的牧草,地膜被剪成小块铺在苗根周围,像补丁摞补丁的破毡靴。
「大人真是天才!」林鹤年强压震惊,「这「穴播法」竟比中原更早发明。」阿剌知院哈哈大笑,马蹄扬起的尘土扑在他的银饰上,露出底下隐约的佛郎机玫瑰花纹。林鹤年忽然明白:阿剌知院根本不想真正学习工器技术,他只是需要这些「奇技淫巧」来证明瓦剌不输大明,从而巩固自己的权臣地位。
黄昏时分,脱脱不花的贴身侍女送来一壶马奶酒,羊皮袋上绣着工禾纹与瓦剌图腾。「汗王说,林大人该回去了。」侍女掀开毡帐帘,寒风卷着雪花涌入,林鹤年打了个寒颤——这是今年的初雪,比往年早了整整一月。
临行前,他偷偷将一袋改良的沙棘种子埋在枯死的树苗旁,种子外壳裹着蜂蜡与咖啡渣粉,可抵御零下二十度的低温。「腾格里会保佑真正想绿的草,」脱脱不花忽然出现在身后,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橡胶地膜,「而不是那些用来充门面的花架子。」林鹤年注意到他腕间的银镯已换成瓦剌传统的绿松石,工禾纹银镯不知何时塞进了他的马鞍袋。
驼队启程时,阿剌知院的使者送来「回礼」:三匹染成红色的战马,马嚼子上挂着佛郎机人送的铅制铃铛。林鹤年摸出验铁石,石头表面瞬间蒙上一层灰——铅含量超标五倍。他望着渐渐消失在雪幕中的狼头旗,想起青禾的话:「技术若离了人心,便是无本之木。」或许在这片草原上,工器的种子还需要更多的雪水浇灌,才能冲破权臣的权谋,在腾格里的注视下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