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传 第八章 生离（九）

那内侍打量了一眼杨容姬，见她面色惨淡头发蓬松，额上一层薄薄的虚汗，甚至连站姿都是勉强维持，不由皱眉道：“你不是才受了杖责吗，不好好养伤又跑来添什么乱？想让贵人出殿来见你，你哪里来这么大的面子？”

“敢问常侍，方才是不是有人在殿内打碎了子母珠？”杨容姬此刻只觉站立在刀尖之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再耽搁下去只怕立刻就要倒下，索性开口道，“贵人若不离开正殿，只怕有性命之险，还望常侍一定帮我通禀！”

“你胡说什么！”那内侍还没反应过来，杨容姬已接口道，“常侍只管通禀，若是贵人怪罪，杨容姬愿再受四十刑杖！”

那内侍见她伤后惨白的脸颊上竟被生生逼出了几分红晕，显然是焦急到了极致，只好点头道：“你在这儿等着，若是一会儿惹出什么祸事，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说完径直进殿去了。

杨容姬略略松了口气，脚下一软赶紧靠住了廊下的木柱。好不容易等那内侍出来，却道贵人命杨容姬到殿中回话。

杨容姬见胡芳并未听从自己的劝告离开正殿，只好狠狠一掐自己的虎口，撑起力气迈进了承光殿正殿高高的门槛。她平日对这里颇为熟悉，因此一进殿中，随手就将身边所有能开启的窗户全都推开，引得殿内侍奉的宫女们一派惊慌，赶紧冲过来想要阻止她的无礼行为。

“让她过来。”胡芳听见动静，随口吩咐了一声，众宫女这才将杨容姬领进了寝殿。却见胡芳斜靠在紫丝绣榻之上，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枚闹蛾扑花金华胜。

胡芳显然没有料到杨容姬会在这个时候再度求见自己，此刻见她云髻蓬乱冷汗涔涔，若非宫人搀扶几乎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不由从榻上坐直了身体，吩咐身边人都退了出去。

“你身后有伤，就不用行礼了。”胡芳摆了摆手，狐疑地盯着杨容姬憔悴的病容，“有什么话就说吧。”

“请问贵人，那子母珠何在？”杨容姬虚撑住一张条案稳住身体，语声虚弱却不容置疑。

胡芳微微一愣，随即无所谓地笑了笑：“刚才在外面赏玩的时候，被赵夫人带来的宫女失手摔碎了。”

“不知贵人可否带我到现场看看？”杨容姬平静地问。

胡芳不明所以，但也看出杨容姬的反应极不寻常，于是她不再拖延，从榻上走下地，带领杨容姬走到了寝殿外间用以招待访客的正殿之中。

“喏，就是在这里。”胡芳指着一圈座席萦绕的桌案道，“其实摔碎的只是盛放子母珠的琉璃盘，不过打扫碎片的宫人说没有找到子母珠，大概是滚到某个角落里去了。”

杨容姬没有立刻回答，忍着身后的伤痛跪在座席上，俯低了身子在地上细细查看了一阵，这才抬头对胡芳道：“如果我预料不错，此刻这间正殿已经不再安全。还请贵人立刻离开这里，并将这里窗户全部打开，任何人都不许擅进。”

“究竟是怎么回事？”胡芳疑窦丛生，却也知道此刻不是细问之时。她内心中对杨容姬极为信赖，当即命人将整个正殿外加寝殿的窗户全部大开，自己则带着杨容姬走了出去。

“立刻去给贵人端一份羊乳过来。”事态紧急，杨容姬此刻也顾不得谦退，赶紧向一个伺候膳食的宫女嘱咐道，“若是一时寻不到羊乳，一盏鸡蛋清也可以。”

“从现在起，你们都要听从阿容的吩咐。”见那宫女尚带犹豫，胡芳即刻下命。

“还有，立刻到宫中尚药监那里，多取一些硫磺粉过来。”杨容姬又对一个内侍道。

“若是尚药监问起用途，该怎么回话呢？”内侍惶惑地问。

“就说贵人的寝殿里发现了虫豸，要一些硫磺粉来灭虫。”杨容略一思索，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借口：“记住，硫磺粉一定要足够洒遍整个正殿。”。

过了一会儿，宫女果然端来了一盏新鲜羊乳，胡芳接过喝了。见取硫磺粉的内侍还没回来，胡芳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领着杨容姬走到一处四面开阔的虹桥之上。见四周都是一览无遗的水面，就连池边的荷叶都疏疏落落遮不住水面上的点点青萍，胡芳这才转身对杨容姬道：“这里很安全，可以放心说话了。”

杨容姬点了点头，扶着桥栏缓了缓自己急促的呼吸，方才开口道：“贵人可知道，那子母珠是何物？”

胡芳摇了摇头：“只知道是琅琊王进贡的宝物。”

“大珠可以分裂为无数小珠，小珠则可毫无痕迹地融入大珠，我想了很久，觉得世间只有一种东西会如此神奇。而我刚才在正殿地上所观察到的，也应证了我的猜测。”杨容姬不着痕迹地擦去鬓边滚落的冷汗，缓缓道，“其实所谓子母珠，说白了就是水银。水银无论怎么分散，都会凝结成银灰色的珠子，而一旦汇聚，就会像水一样融为一体。”

“水银？”胡芳恍惚觉得自己听说过这个东西，仔细想想却又毫无头绪。

“水银是从丹砂里提炼出来的。纯水银像水珠一样四处滚动又容易散逸，因此很少有人见过，我若不是幼时醉心医术，只怕也想不起来。”杨容姬见胡芳只是睁着大眼睛怔怔地盯着自己，便接下去说道，“据我的猜测，琅琊王所进献的子母珠是用琉璃盘和琉璃盖密封的，所以水银不会发散消失。可一旦封口失效，或者像方才一样被人打碎，里面的水银就会倾泻而出，四散滚落，根本不可能被全部清扫，最终会在承光殿内慢慢挥发。”

“你是说，皇后是故意把子母珠赐给我，而今天赵粲手下的宫女，也是故意把琉璃盘打碎的？”胡芳虽然性格直爽，脑子却并不笨，从杨容姬的神态语气中已经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水银珠散落在承光殿内，会有什么后果？”

“水银乃是剧毒之物，特别是纯水银，散逸之后会将毒素密布于殿内空气中，经久难散。贵人日日在殿中起居，久而久之必定中毒。”杨容姬思索着往日看到的水银毒性，一字一字补充，“呼吸间吸入水银，会导致口舌生疮溃烂，咽喉食管肿痛，若是吸入量大，还会导致肝肺受损，甚至昏迷死亡。不过我听人描述了子母珠的大小，应该还不到致死的剂量……”说到这里，杨容姬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失声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