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司马攸下令关在家中养伤之后,潘岳果然没有再出家门。好在他与杨容姬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哪怕一个静静读书一个默默做针线,偶尔目光一碰,荡漾开的都是一**甜蜜。虽然偶尔也会担心闭门思过的司马攸,但潘岳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成年以来,最快乐惬意的一段日子。只要杨容姬能长伴身侧,他可以什么都不再奢求。
自从知道石崇靠豢养盗匪劫掠商人富户敛财,杨容姬对石崇送来的新婚礼物原封未动。后来洛阳瘟疫渐起城内人心惶惶,杨容姬便与潘岳商量,将石崇的厚礼尽数变卖,购进大批药材,在杨氏医馆内免费赈济洛阳百姓。不过顾及潘家名声,杨容姬不敢再像以前一样男装坐诊,只是不时前往医馆药房,指导仆从们熬制抵御疫症的汤药。
难得抛却繁冗在家中静养,又有杨容姬精心照料,潘岳的箭伤很快就恢复了七八分。他被司马炎从虎贲中郎贬斥回司空府之后,司空贾充对他的态度越发冷淡,几乎不会分派他任何公事。因此司马攸既然下令让他在家中闭门养伤,潘岳也乐得不到司空府中受人冷遇。
这日杨容姬照例去医馆查看瘟疫情况,潘岳则在院中构思新的诗赋,却忽地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纷纭杂沓的马蹄声,就仿佛决堤的洪峰一般从街道上席卷而过。潘岳心中纳罕,走到家门口想要查看究竟,却见杨容姬的马车一路飞驰而来,
“檀郎,出事了!”杨容姬一步跳下马车,拉着潘岳急道,“骠骑营的军队进城了,刚刚还砍杀了一个找他们要调兵文书的守门官员!”
“他们要去哪里?”潘岳大惊。骠骑营归骠骑将军统领,而此刻骠骑将军齐王司马攸正奉旨在府中闭门思过,那又是谁下令将他们从城外调入洛阳?
“不知道,但他们一路往北,应该是往宫城去了!”杨容姬回答。
“这件事还不知齐王是否知晓,我得赶紧到齐王府去打听一下究竟!”潘岳说着就想登上杨容姬带来的马车,却不料刚跨过门槛,迎面就有两个齐王府侍卫堵住了去路,“齐王有令,潘郎君安心在家养伤,不得外出。”
“走开!”潘岳知道司马攸是想保护自己,以免自己卷入阴谋之中,但一想到司马攸的生死竟被一群无脑武夫牵制,又怎么可能安心在家置身事外?
“我等不敢违抗王令,请潘郎君见谅。”那两个侍卫挡在潘岳身前,语气虽然客气,脚步却不肯偏移半步。
“你们……”潘岳一怔,白玉般的面颊顿时涨得通红。他正琢磨该如何脱身,一旁的杨容姬却忽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问道,“檀郎,你一定要去齐王府吗?”
“齐王上次便是因为擅自调兵触犯了天子之忌,此番骠骑营大举入城,形同谋逆,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就算不能阻止,也要想法保全齐王的清白!”潘岳心急如焚,却见两个王府侍卫面露惶惑,显然并未明白这其中厉害,不由更是急怒攻心,恨不能一刀挥出,从两人中间劈出一条通路来。
“既然你决定了,我帮你。”杨容姬在潘岳耳边低低一笑,眼睛盯住了两个齐王府侍卫腰间的佩刀,故意问道,“请问两位,齐王只命你们在这里看守我家夫君,可曾吩咐过若他执意硬闯,你们便要刀兵相向?”
“夫人言重了,我们岂敢伤了潘郎君一根头发?”两个侍卫知道潘岳与齐王的交情,赶紧辩解,“别说潘郎君,就算是潘家的奴仆,我们也不敢得罪。”
“既然这样,我们就硬闯了,若是碰了我夫君一根头发,便是你们违背齐王之命。”杨容姬说着,把潘岳朝前方一推,又朝着宅内的几个奴仆喊道,“李叔,张婶,小兰,快来帮我拦住这两位侍卫大哥。放心,他们绝不敢对你们动手!”
两个侍卫先前听潘岳陈说厉害,已是有些懵了,此刻见潘家一群大叔大婶小丫头果然冲了过来,抱大腿扭胳膊,更是反抗也不是,顺从也不是。手足无措之间,潘岳已经登上马车,朝着齐王府方向奔驰而去。
透过车帘缝隙,潘岳看到了远处杨容姬得意而关切的笑容。虽然以潘岳的智谋想要脱身并非难事,但杨容姬如此直截了当地帮他硬闯,还是让潘岳心中畅快。夫妇同心,无形中再度增添了潘岳的勇气。
齐王府门口此刻已经聚集着数百名士兵,他们排列成整整齐齐的队形,虽然黑压压一片人头,却神色肃穆鸦雀无声。潘岳想要穿过他们走进齐王府大门,那些士兵却蓦地一架手中长矛,将潘岳拦在了府外:“闲杂人等,一律远离!”
潘岳见他们的阵势,知道齐王司马攸尚在府中,一路上悬着的一颗心稍稍平复。他知道和这些士兵没有道理可说,便绕过他们走到齐王府一侧,想要寻觅齐王府中相熟之人。
过了一会儿,只见紧闭的齐王府大门忽然打开,齐王司马攸迈步走了出来,他的身边,则陪着一个铠甲齐整的武将。
“齐王殿下已经同意,随同我们共赴宫城,向天子请命!”那武将满脸喜气,一出王府便对着手下士兵们宣布。
“誓死追随齐王殿下!”众士兵欢呼雀跃,正要将齐王司马攸拥上马背,身侧身后却同时响起两声大喝:“殿下不可!”
司马攸蓦地一震,转头看向被骠骑营士兵用长矛阻隔在远处的潘岳,狠狠心想要催马而去,有人却蓦地跑上来伸开双臂拦在了他的马前,傲然道:“殿下若一定要去,就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吧!”
说话之人,正是齐王妃贾荃。她听说司马攸决定跟随骠骑营裨将刘辉离开,赶紧一路从府中追逐而来,幸而她身份高贵,士兵们不敢阻拦,这才堪堪拦在了司马攸的马前。
“敢问齐王殿下,你可知道你们现在做的,是‘逼宫’之罪么?”贾荃自从成为齐王妃后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几乎从未疾步奔跑过。此番她从内宅一路追到大门处,早跑得脸色发青气喘连连,头上繁复精美的发髻也松脱下来,几绺垂落到发丝更显得狼狈不堪。然而她的眼睛,却依旧是锐亮的,甚至还带着司马攸所熟悉的那种冷嘲意味,显示着她对司马攸所作所为的极度不满。
司马攸定定地看着她,见她只是生了根一般挡在自己马前,不由心中一阵绞痛。然而他只是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带着些不以为然的神情对贾荃道:“王妃说错了,我们不是去逼宫,只是去向天子请命保留骠骑营而已。”
“不,我不信,我只知道你若是去了,就是一个死字!”贾荃喊出这句话,早忘了当初翻脸绝交的狠话,目光求援一般投向了枪林矛丛中的潘岳,“檀奴,你快来阻止殿下,难道你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吗?”
“王妃此言,实在太过荒谬!”司马攸觉察到贾荃已经激怒了刘辉和他手下的士兵,口气越发严厉起来,“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再不让开,休怪我对你无情!”说着一扬手中马鞭重重挥下,恰好击在贾荃身边的青石板地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