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后讵能几,谁能弊金石。
——潘岳
虽然司马攸下令将潘岳囚禁,但齐王府中人都清楚潘岳与司马攸的交情,并不敢怠慢,只是将他关进了一间王府的客房之中,派了两个王府侍卫在外看守。
潘岳忧心司马攸的安危,即使客房中暖帐绣被,饮食具全,他依然五内如焚坐卧不宁。偏偏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一问三不知,门窗外又没有相熟的王府僚属经过,潘岳根本无从知道司马攸被乱军挟裹而去之后,在宫门处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看着夜幕渐落,阴云沉沉地压在远处齐王府正殿的屋脊之上,一点一点地将那精美端肃的建筑吞没,潘岳内心的焦灼也越来越盛,让他再也无法忍受。已经快四个时辰过去了,司马攸还没有回王府,也没有派人释放自己,那只能说明他现在的处境依然万分紧张,甚至万分危险,可自己却偏偏被禁锢在这狭窄的房间之内,如盲如聋,如煎如熬,只恨不得不顾一切冲出齐王府,直奔那分割生死荣辱的宫墙之下!
“劳烦二位为我送个口信,我要见齐王妃,或者长史温裕也可以!”潘岳终于忍不住再次向门口的守卫央告,那两名侍卫照例一脸无奈地回复,“小人奉齐王殿下之命行事,请潘郎君不要为难小人。”
“可是齐王殿下只是吩咐将我关押,没有说不许旁人探看啊!”潘岳不死心地辩解。
“这……”两个侍卫面露困惑,虽然明知潘岳强词夺理,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索性装聋作哑,不再回应。
潘岳也不气馁,仍是站在门口寻求机会。功夫不负苦心人,他守望了一阵,果真眼前一亮,放声招呼:“大公子!”
“檀奴叔叔?”齐王府的大公子海奴闻声回过头,一见潘岳立刻快步跑了过来,“檀奴叔叔找我有事吗?”
“嗯,我想请大公子帮个忙。”潘岳见那两个侍卫不敢为难海奴,索性也不回避。
“只要是檀奴叔叔吩咐的,我什么都会做!”海奴的眼睛一瞬间亮晶晶的,比夜空中最亮的星星还要璀璨。
“我想请你把二公子叫来,我有话对他说。”潘岳回答。
海奴眼中的亮色一刹那间熄灭下去,大大的笑容也在俊秀的小脸上渐渐消失。然而他仍旧乖顺地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檀奴叔叔放心,我这就去找山奴。”说完再也不敢看潘岳一眼,快步跑下台阶消失在夜色之中。
过了没多久,齐王府二公子山奴果然出现在了潘岳的房门外。不过他只是一个人来的,大公子海奴已经知趣地回避开了。
作为齐王府的嫡公子,山奴不仅衣饰华贵,落落大方,行事作风也明显比海奴大胆了许多。他直接从两个守卫的胳膊下钻过,一头扑到了潘岳的怀中:“檀奴叔叔,您找我?”
“嗯。”潘岳将他抱了起来,在孩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这件事,山奴做得到吗?”
“檀奴叔叔放心,我都知道了。”山奴说完,一溜烟儿又从守卫的胳膊下面钻出去了。
潘岳心中担忧,在室内来回踱步,按捺住性子等待山奴的回音。幸而没过多久,山奴又重新钻了进来,还一把将客房的门扇关紧,将两个无可奈何的侍卫隔绝在外。
“你爹爹回来了吗?”潘岳见孩子迫不及待地端起自己的杯子就喝,不好阻止,只能和声问道。
“爹爹没有回来。”山奴放下杯子舔了舔唇边的水渍,“刚才我按照檀奴叔叔的吩咐去找到了我娘,娘果真派人去外公那里打听了消息。娘说爹爹现在有了麻烦,在宫里出不来了,让檀奴叔叔赶紧想办法呢。”
“知道了。”潘岳心头一沉,事情果然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下去,就连司空贾充也束手无策。此时此刻,只有齐王妃贾荃是信得过的盟友,只是贾荃也被司马攸下令看管,潘岳只好让山奴充当联系的桥梁了。
“娘还说,她现在生病了不能外出,一切都要靠檀奴叔叔了。”见潘岳不再说话,山奴眨了眨清澈的眼睛,竭力回忆。
“嗯。”潘岳轻轻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将他拉到了房内最僻静的角落里,压低声音问,“山奴现在可以去弘训宫见到太后么?”他盘算了半日,发现这场阴谋策划既久,牵涉又广,司马攸一旦卷入便万难脱身。如今唯一所能仰仗的,只剩下皇太后羊徽瑜一人了。
“当然可以啦,太后奶奶最疼我了。”被潘岳慎重的情绪所感染,山奴赶紧小小声道,“我什么时候去找太后奶奶都可以的!”
“好,那么……”潘岳本来想请山奴给太后羊徽瑜带话,忽然又觉得此事干系太大而山奴年纪又太小,只怕孩子仓促之间陈说不清,顿时生出了几分犹豫。
“檀奴叔叔也想去见太后奶奶?我可以带你去呀。”山奴平素尊潘岳为师,对他甚是亲近,此刻见潘岳有求于己,越发兴致勃勃。
“可是我被关在这里,出不去。”潘岳轻叹了一口气。因为在王府大门前当众说出了大逆不道之语,齐王妃贾荃为了避祸,如今唯一的托辞只能是装疯。她不能去见太后,自己又被囚禁在此,难道一切重担,只能托付在年方八岁的山奴身上?或者,自己应该写下一封给太后的书信,但白纸黑字容易落人口实,说不定还会牵连到贾荃山奴母子……
“檀奴叔叔想出去的话,我倒是有办法。”潘岳沉思之际,山奴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一脸冒险的兴奋,“不过檀奴叔叔可要听我的哦。”
“你能带我出去?”潘岳一惊,试探着问。
“这容易得很,我和海奴哥哥经常捉迷藏,对王府可熟啦。”山奴说着,带着潘岳走到客房用来放置净桶的偏僻隔间,轻轻推开窗户,蹑手蹑脚地爬了出去。
潘岳跟着山奴勉强从狭窄的窗户中挤出去,这才发现窗外乃是一堵院墙,与窗户间仅有两尺来宽一道狭窄缝隙。因为缝隙两端通道都被堵死,所以侍卫们并未派人看守。他抬头见墙头颇高,正不知该如何攀爬上去,山奴已扯过墙边伸展而来的一根树枝,借力在墙壁上一蹬,在树枝余势将尽之时扯住了墙头高处垂下的几根藤蔓,仿佛小猴子一般窜上了墙头。
看着山奴坐在墙头冲自己得意地挤眼睛,潘岳无奈地笑了笑——要是被王妃贾荃看到自己的儿子做出如此鲁莽危险的动作,只怕山奴的小屁股都要被揍得肿了。
虽然墙边的树枝未必能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但潘岳此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学着山奴的样子猛地一拽树枝,双脚使劲在墙面上一蹬,堪堪抓住了墙头上垂下的几条藤蔓。然而那几条藤蔓毕竟太过脆弱,潘岳刚想攀上墙头,藤蔓已经纷纷断裂,若非潘岳及时抛开藤蔓两手抠住墙头灰泥,只怕就要重重跌落下去。
“檀奴叔叔,你还好吗?”山奴看着潘岳断裂的指甲处涌出的鲜血,惊慌地问。
“没事,快带我去找太后吧。”潘岳将流血不止的手指在口中吮了吮,忍住钻心之痛和山奴滑下院墙,朝着毗邻齐王府的弘训宫小跑而去。幸而王府中人对潘岳的看管只是做做样子,弘训宫又与齐王府仅有一墙之隔,因此没过多久,山奴便带着潘岳从齐王府侧门来到了弘训宫外。